《迷珠(H)》 一 沉明珠第一次见到纪明途,是在钟家大小姐的订婚宴上。 交响乐在耳边流淌,只是轻柔太过,明珠腹诽西方交际思潮荼毒,周围起舞者无数,宴会厅宽大至此都阻碍了音乐的传达,她数着拍子听地实在艰难。 腰际的那双手掌熨帖着她,明珠借着转圈功夫抬眼看向共舞的男人。 彼时她正在和晚宴女主角钟宛桾寒暄,后者随意提起纪明姝身体欠佳、谢峰赴美出差怕是来不了的遗憾种种,突然察觉失言般怔愣,小心觑了明珠一眼。 明珠啜了一口樱桃汁,酸甜不够,苦涩有余,只觉钟家选的承办方有失水准,面上依旧维持着上流得体的微笑:“谢峰如今是我们当中最出息的,成了纽约客,能挣美国人的钱回来建设祖国。” 宛桾听明珠不着边际的玩笑,忽然门口喧闹,只见话题主人众星拱月高调进场,游刃有余地同周围说笑。 西方的风潮传入华国需要时间,谢峰往返两国,经济金融还是时尚风潮,兰城的公子小姐们不由都以其为风向标,除了老一辈的偏爱中山装,其余人皆是把自己塞进剪裁得体的三件套内,抬头挺胸游荡在兰城的舞会宴席中。 许久不见的谢峰,身着放量的宽大西服,脱去紧身的马甲,一身黑色中,花色领带装点了他的不羁。 “谢峰这一身倒挺特别。” 明珠没答,下一秒,谢峰身边多了一道高大身影。 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是一副淡漠的神情,头发向后梳地一丝不苟,在一众深黑群青的男色中,他的烟灰套装格外抢眼。 谢峰终归尚存东方男人的清瘦,大同小异的款式,穿在他身上宽松太过,但此人身量有型,不至于肥大,倒是显得颇为雅痞。 大堂明亮的灯光映衬着这张西式英挺的俊脸,随着他一举一动间扬起落拓的潇洒。 明珠看着宛桾的未婚夫徐持砚领着两人摆脱人群朝她们走来,与宛桾耳语道:“本来看着谢峰、徐墨水还能恍惚一下以为到了华尔街,现在倒好,被衬地不过还是建国路边。” 宛桾虽然内心认同,但总归刻薄,只得无奈搡了搡明珠,迎上来人。 明珠无心他们交谈,退开几步侧身拿起空盘取了一块草莓蛋糕。 蓝色多瑙河的曲调响起,谢峰作势邀舞宛桾,挑眉暗含挑衅地询问起徐持砚:“反正在钟先生这个身份上我已经争不过了,开场舞总得轮到我。” 徐持砚家道中落攀附钟家苟活,在兰城不是什么秘辛,但对于入赘之类的调侃在当事人面前提起总归害臊。 明珠嗅到了几人间暗流涌动的火药味,刚抬眸就撞进一双沉静却强势的眼,棕绿色的瞳色在过于明亮的暖光中散发着幽光。 本着练就了二十多年名门贵女的礼仪,明珠羞涩地朝之礼貌微笑,随即看向另外三人,宛桾毫不意外选择维系未婚夫的体面,四两拨千斤地拒绝了谢峰的玩笑邀约。 谢峰捧心装作受伤,倒也不强求,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肩;“我还要和我爸说些事情,你要一起么?” “我等他们到了再去找你和伯父。”男人摇了摇头,“好久没跳舞,或许这曲结束再说。” 谢峰点头,看了躲在巧克力小型瀑布后的明珠一眼,停顿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 明珠惊讶于他中文流利,随着周围人一个个走开,年轻男女找到舞伴往中间集聚,金曲华裙,当真名流。 她今天不曾带伴,毕业后这种宴会她参加的频率比之从前可谓是直线下降,如若出席也是男伴常换,前阵子在剧院认识了一位音乐指挥家,昨天告知她临时要去海城出差。 明珠倒是难得不做骄矜,本来觉得带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伴前来,对于她和宛桾多年挚友的情谊尚不成几分火候,只是邀请已经说出,倒是羞于撤回了,那人的爽约让明珠松了一口气。 思绪跳跃,想起自己也很久不曾跳过舞,下一瞬间,耳畔传来一道清冽男声将她的心思摆在台面。 “可否有幸请小姐共舞?” 明珠咽下最后一口奶油,嗓子腻地连带着一颗心也发慌。 虽然他们身处宴会角落,可男人外貌实在出色,加上一副异国情调,本作低调打算的明珠又一次成为宴会焦点。 兰城不比京都海城,保守风气犹在,明珠深知哪怕他前去邀请其他的夫人小姐,怕是没有几个敢和一个外国人近身起舞的。 想他飘洋过海远道而来,来者是客,犹豫片刻,白皙纤细的手掌终是搭上了去。 男人身上有很好闻的松香味,明珠一张小脸扬起,盯着他的发梢看,鬓角是浅棕的颜色,远远整体打量倒是勉强能融入人群的深发,只是五官实在打眼,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的英挺。 明珠见过一些长相过于突兀的西方人,并不是所有深刻眉眼都能协调美观。 这是混血儿么? 明珠满腹狐疑,就在她第三次因为走神踩错拍子撵上那双华贵皮鞋时,终于收回眼神羞红着脸致歉。 男人低沉的笑在头顶响起,只见他嘴角轻抿,整张锋利浓重的脸上唯有那不那么上扬的眼尾中和了冷戾,两人距离亲密,明珠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扑撒。 明珠有些晕眩,只把罪责怪责到那杯不仅难喝或许还加了酒精嫌疑的樱桃汁上。 “你叫什么名字?” 明珠抬眸,觉得自己今日举动实在莽撞,看着面前询问自己名字的异国男人,遂撒了个她信手拈来的小谎。 “明姝,我叫纪明姝。” 话音刚落,轮到男人愣住,随即又笑开,这次抑制不住的笑音从嘴角溢出,笑地胸腔欺负颤动。 明珠被他笑地暗恼,心道此人好没风度,说好的绅士呢? “我是城北纪家的二小姐,你呢,你又叫什么?” 男人终于不再笑,目光如炬。 “真巧,我也是城北纪家的人。”纪明途微眯着眼,勾起唇角,“如果不是我忘记我妹妹长什么样的话...... “明珠小姐,难道是我那父亲散养在外的沧海遗珠?” ——— 换个口味 二 明珠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甚至直接忽略了他到底是在唤谁,只想退离。 不料纪明途手掌使了力,紧紧握住面前女人的腰肢不让其逃离,低头凑近她的耳边;“一曲未尽就丢下舞伴这种没风度的事情,我相信明珠小姐做不出来。” 明珠错乱着舞步,含恨瞪了纪明途一眼,此刻的心情苦涩,不知因为此人是自己死对头的亲哥哥让她羞恼,还是她和死对头时常谎报身份互相给对方挖坑而自己却出了丑更晦气。 显然,都抵不过和死对头的亲哥哥跳舞还被他亲自揭露谎言这种荒诞程度,怎么不算是在荒谬中赢过了纪明姝呢? 明珠欲哭无泪,在心里自我开解,扭曲了一张芙蓉面,落在纪明途眼里,像一颗剥了壳的荔枝,沁出了汁水。 邀舞前他看着她躲在食物后面旁观,尖翘伶俐的下巴,配了一副桀骜的眉骨,眉毛左边微高,注意力在他们周边游离,哪怕面无表情地盯着人看的时刻,也像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批判。 和那些照片上的一样,表情总是如此奕奕生动。 明珠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找到纪家人的些许信息,纪明姝确实提过自己有个哥哥在英国生活,可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情了,于她而言,去思考看不顺眼的人相关是一件杀死脑细胞的事情。 忽然一激灵,想起前两天家中几个表兄在席间提起的纪家长孙要回来的谈论。 明珠从未觉得三分钟如此漫长,好容易挨到曲终,下一场的探戈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和纪明途作伴,挽着男人的手臂只当把谢幕做到完美收尾就要撤离。 人头攒动间,明珠后知后觉。 “认出我不是你妹妹很正常,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谁呢?” 听到明珠发问时两人已退至场边,纪明途拿过一杯香槟,没有立刻回答,余光间,门口处自己要等的人终于出现,脚步一旋。 “见过你沉明珠还记不得,那才是不正常。” 明珠看着他转身离去,和他说这句话的瞬间,激烈昂扬探戈舞曲《一步之遥》前奏此时奏响,击穿了她的耳膜。 手抚上心口,原来宴会厅的音乐从未轻微,只是她持续跳动的心脏震耳欲聋了一整首蓝色多瑙河。 上一次心脏如此跳动,也是撒谎。 两年前明珠曾去过一次美国。 八十年代末的黄金时期,鼓动了许多家庭前往大展身手。 她的初恋男友也是其中之一。 宋长清是她的高中同学,同校不同班,从入学到高二锲而不舍地追求终于让明珠在高三伊始松口答应,也算是当时兰城一中的一段佳话。 和所有情侣一样,甜蜜、争吵、求和,就在明珠以为她的感情历程只会被宋长清填写一辈子的时候,签字笔断了墨。 明珠无法忘记那一天,繁星点缀着幽蓝的深空,眼前的少年一如初见她时的慌张无措,鼓起勇气般上前诉说着心意。 在今天的明珠看来,“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和“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们永远不分离”才是他们这段感情的开始与结束,而不是三年前的明珠听着少年的话语,愿意跨过太平洋为他们的三年感情续命,然后不过两个月,话筒里冰冷的英文宣告着他们的所有彻底消逝。 明珠扯谎外出旅游,实则偷偷办了所有手续,买好前往纽约的机票静静地坐在候机厅,耳边是飞机起落的轰鸣。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长途,二十多个小时,跨越了十二个时区,落地的那一瞬间,明珠只剩下疲倦,手机里依旧是再也拨不通的冰冷机械声,明珠突然升起一阵勇气。 她顾自租了车前往曼哈顿,数着钱在一家酒店包了两晚,然后她拎着小包闲逛在纽约街头,两天里,她放任自己迷失在这篇钢铁森林中,她对着地图看到了华尔街的那只铜牛,坐着观光梯爬到帝国大厦最高处俯瞰。 那一刻,明珠突然觉得比起找到宋长清,看到她从未见过的风景似乎更有趣。 兰城和纽约一般大,大到仅仅从城西到城东就要花一个多小时;可兰城又很小,不然为什么她从美国回来后,身边的人都要眼含惋惜地看她,仿佛她是八零年代的新戏剧里的弃妇,再不敢提起她这段感情的一切相关讯息。 明珠自诩十分配合她们的畅想,于是回来后她交往的所有新人,无一例外,都与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男人七八分相似。 终于,没人再明目张胆地当面惋惜她“被抛弃”。 明珠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很久,最后用手指轻轻抹掉唇周因为吃喝蹭花的唇彩。 整理完毕后,推开连门都要镶金的厕所大门,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往宴会厅走去,刚一转角有个落地窗,烟草味逐渐钻入鼻腔。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倚在窗边,指尖猩红湮灭。 整座酒店都在追求欧洲中世纪的复古,走廊昏暗,落地窗巴洛克的彩色玻璃在晚上和普通玻璃的美感似乎没什么区别。 明珠抬脚准备继续向前,窗前男人回头叫住了她。 “明姝?” 脚步一顿,明珠意识到来人是谁,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应,只见那道身影迅速灭了烟朝她走来。 纪明途走近了才发觉自己叫错了人,肃然神情:“抱歉,这里太暗了,我只看到你的裙摆颜色,才把你认成了明姝。” 明珠点点头,早在来卫生间前她就看到了珊珊来迟的纪家,身体不舒服的纪明姝赫然在列,穿着剪裁得体简介的吊带,和她的晚礼服出自同一品牌的当季秀场款式。 如不是她今天这件胸口到腰处是粉色抹胸,光看下半部分的不规则黑色轻纱,确实会以为是同一件衣服。 “我是粉黑拼接,你妹妹是全黑。”明珠挽了鬓发,语气间染上了俏皮,“就当和早先闹地乌龙扯平了。” “乌龙?” “就是跳舞的时候发生的意外。” 纪明途意识到她的误会,将错就错:“我国语还有些生疏。” 明珠阿谀夸赞:“不不不,你说的很标准,不看脸以为就是纯种华国人呢。” 不看脸的纯种。 用纪明途十多年来只和自家妹妹偶尔用华国语言沟通的语文功底去近义词反义词配对的话,那看脸的他不就是,杂种? 幽蓝的月光透过窗棱洒在两人身上,明珠半张脸显得柔和透亮,垂眸不语的时候像八音盒里的精致娃娃,优雅易碎,如果蹲下收拾肯定会被粗粝的毛边剐蹭,不深刻但足够引起颤动。 纪明途率先提议一起回宴会厅,明珠落后他一步,看着他高达宽阔的背影,偷偷丈量起自己褪去高跟鞋还能否到他耳垂。 思索间已来到大厅侧门,纪明途一只手拉着把手,却没有立刻打开。 这里的礼仪似乎十分讲究三辞三让,思及此,他转过身看向明珠, “再次致歉,为我刚才的冒失。” “只是认错衣服,人别认错才是。”明珠有些惊讶,不过立刻调整了神情,换上熟练的柔美甜蜜,“你这么频繁致歉倒显得我刚才过分骄矜,不如这样,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啦。” “我叫沉明珠,掌上明珠的明珠。” 看着面前伸出的右手,纪明途随即松开了门把手握上她,学她的模样为自己的名字做上文绉绉的注解。 “纪明途,明珠暗投的明,迷途知返的途。” 多年后回想这一幕,短短八字,早在这晚就透析了他和她的结局。 三 宴会厅刺眼的暖光重新铺陈在眼前,两人进门后各自寻找到家人。 “今日怎么不见你和谢峰说话,我记得你们还是高中同班同学?” 明珠敏锐地捕捉到大哥话语里的牵出的一根红线,立刻挡回去:“大哥难道不知他打算常住纽约?” “那怎么了,姊姊要是和小峰哥哥成了,别忘了带我去见见世面呀......啊!” 表弟高鸿捂着胳膊突然痛呼,明珠收回手抱着高辉的胳膊:“大哥你想啊,纽约纸醉金迷我去了人生地不熟,他万一有个情况我去捉奸我英文不熟练吵架都吵不过,气势就输一截......再退一万步,大哥难道舍得我离家千里么?” “纽约到兰城两万里。”高源低声提醒。 “哦,谢谢二哥......离家万里么?” 明珠朝着端肃俊秀的男人作楚楚可怜状,后者终是败下阵来。 余光瞟到宴会厅中央的一群人,明珠故作羞涩道:“大哥要选,总不能比他差吧。” 三人顺着明珠的视线看去。 今晚钟家的主场隐隐有焦点转移的趋势,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对这位强势归国的纪家长孙身上。 Cadogan,似乎只要冠上这个古老贵族的头衔就能轻易引得众人侧目。 “他就算了。”高源隐晦提醒,“小珠,伦敦和纽约离兰城一样远。” 兰城的之江截不住泰晤士的河流。 此时宴会也到了尾声,明珠找寻不到来时的披肩,只得先作罢,高鸿适时递上自己的西服外套,明珠接过披上与其他几个表兄弟和钟家打了招呼前后离开酒店。 从旋转门后走出就是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兰城的冬末依旧弥漫着瑟骨湿寒味道。 明珠整理着扬起的裙摆,只见右手边站定的一行人是城北纪家。 纪老爷子已经七十高龄,依旧精神奕奕,只是终归腿脚不便,拄着拐杖与他们一一相握。 轮到明珠的时候,明珠率先问好,只见老爷子笑地慈蔼,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小珠也长成了兰城最美的那颗明珠。” 明珠垂眸作乖顺状,随后退回原位,泊车员开着一辆辆豪车在台阶下停驻,他们两家出来地晚,一齐在门口等候。 抽了抽鼻子,明珠抬手捏住西服领口拢了拢把自己裹紧些,注意到身侧有两道目光,明珠回视过去,只见纪明途正为纪明姝围上一条粗呢针织的围巾,纪明姝透过缝隙打量着她。 纪明姝的大学与兰城几个公子千金不在一处,算起来几乎有四五年不曾见过了,哪怕今日同场的宴会也是一处等车了她们才得空近距离观察彼此,第一印象便是这女人比少年时期看起来更冷傲。 明珠不确定今晚那个插曲兄妹两有没有互通有无,有些踌躇,下一秒又暗骂自己作何心虚,遂整理表情回以一个明媚的笑容。 “好久不见。” 纪明姝朝她走近几步,松香扑鼻,她抬了抬下巴:“不想这么久没见,好多东西都变了,唯独你品味没变。” 还是记忆里熟悉的腔调,早已习惯她冷嘲热讽的明珠笑道:“没了纪设计师指点多少遗憾,有空出来一起玩。” 印象里纪明姝去了香江读书,学的设计。 其实初中那会儿她就已经初露端倪,在明珠、宛桾之流还在被套进甜美白裙的时候,前卫潮流已经成了纪明姝的代名词,哪怕剪着厚重的齐刘海,搭配着她冷艳五官也只是增添了她的精怪灵气,骷髅架子更是无论多么怪异难穿的衣服她都能穿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如今没了刘海,发色也不再被学校管束恢复了本来的浅茶色,明珠勉强能看出兄妹俩脸旁相似的影子来。 “我马上就要去英国深造了,怕是难约。“ 明珠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如果这么多年还有没变的东西,那就是纪大小姐的不解风情,哪怕一句客套话她也不放过,不管真假总要被她煞有介事地拎出来提起。 前面几个男人还在聊着投标、地皮的东西,阶下两家的轿车一齐抵达,泊车员下车来立在门边等候。 明珠踩着细高跟,斜着角度慢悠悠下台阶,认真专注地欣赏着自己月光下拉长了的美丽剪影,突然被一个不速之客破坏,遮挡地一干二净。 “明珠小姐可有婚配?” 兰城的大部分淑女听到这种问题,要么扯开话题不答,要么千篇一律地回应“父母做主”。 明珠眨了眨眼睛,煞有介事道:“今天暂时还没听说,可能下一场宴会我外公和大哥核查完新的兰城未婚名单就帮我有了。” 一般人听到明珠开玩笑大多都会忍俊不禁,笑地无奈而宠溺。 可是面前男人没有转头更没有被她逗笑,反而越过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高鸿,后者因为在风里等了太久,一边摩梭着手臂一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钻入自家的车子。 纪明途收回眼神,扬眉:“看来明珠小姐身边的位置竞争激烈。” 走下最后几个台阶,因为纪老爷子最长,高家作为晚辈一齐照顾着他先坐上车。 明珠只能勉强劝解自己纪家兄妹俩只是不会开玩笑,绝对没有在对自己阴阳怪气。 “喜欢我的人排队要从兰城排到英国,不过我家很开明的,到时候你和明姝回去了,也帮我留意一下伦敦美男。” 纪明姝一直在旁听,在听到明珠这番话后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先走一步钻进车内,纪明途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 明珠憋笑,看着自家大哥二哥往回走,正打算告别这个没有幽默细胞的男人,一阵晚风吹散了她的作别话语。 “可惜了。” 明珠整理着吹乱的头发下意识抬头,哪怕是纪明途,面对疾风,多么严整的发丝再难纹丝不动,在晚风中飞扬。 “这次回来,我已做好了在兰城长居的打算。” 纪明途为她拉开车门,明珠盯住那几缕刘海垂落在男人雕塑般的额头上,他背对着月色,一半脸只有一个流畅坚毅的剪影,唯独一双眼能被看清,闪烁着琥珀的微光。 “所以,明珠小姐可以把我放进那张名单了。” 四 明珠记得自己那次纽约游玩回来后,高辉高鸿来迎接,她坐上车笑着和他们说按照计划中的香江见闻,最后趴在座椅,凑到开车的长兄高辉耳边许愿以后要嫁一个在证券交易所上班的男人,那里的人哪怕地上丢了一百块①钱都不会拣。 多么善良,多么高尚,多么......有钱有义! 显然那天的话被高辉记进了心里,明珠在钟家订婚宴结束的一个礼拜后的除夕聚餐上,被外公和大哥告知需要和纪明途接触。 明珠晚上守夜结束趴在床上数红包,那张二十美元安静地躺在夹层角落,有些恍惚起来,好像回到了那个踏入华尔街的午后,与铜牛合照完准备离去发现少了钱,四下搜寻无果终是放弃,返回时在地铁口发现了那张折了两折的二十美元。 这种感觉从知道自己丢钱开始,做好了找不到的准备,随着时间流逝一路上用各种借口开解自己,试图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成长的代价”将遗憾损失美化,就在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的前一秒,发现了丢失的东西,心脏瞬间被填满,撑地都有些酥麻了。 就像明珠看待自己的婚事,就像她得知对象是纪明途。 可是整个兰城都知道,纪明途绝不会是只有二十面值的金龟婿。 明珠一边带着耳环一边下楼时,纪明途的特助已经在门口接应,以至于半道碰上准备来催促她的高鸿一副见鬼模样,嘟囔着“今日姐姐倒是没有墨迹拖延”便把她塞进了劳斯莱斯里。 纪家是木材起家,几代下来政界、商界都有纪家人的身影,可谓是南方上位圈的掌舵人,纪明途作为长孙非但没有借机去和叔伯们去分房地产的一杯羹,反倒是一头扎进他远在伦敦外祖父家族在华国的新闻媒体产业。 明珠接过男人递来的餐前面包,张嘴撕下小小一口:“听林特助说,你们最近要在严城开发影视基地?” 纪明途抿了一口香槟,不置可否:“我二叔他们有意,不过是古装片。” 明珠惊讶了一下,她平常摆在明面上的娱乐活动无非逛街、喝茶,只有晚上关起门来才敢打开电视,沉迷在连续剧中无可自拔。 “你要和你二叔谋地皮?原以为你不进纪氏是为了躲是非。” 纪家子嗣众多,纪明途有好几个叔伯年岁与他相仿,甚至还有一个尚在读初中,空有长孙这个头衔就要和他们一群恶狼夺食实在没什么分量。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和面前目光澄澈且直白的人说。 纪明途挑高一边眉,眼睛微眯:“二叔他们搭戏台子,而我负责输送唱戏的人,为什么要避开。” 明珠刮着黄油,点了点头:“晓得了,你们互利共赢,win win~” “看来我这笔投资意外合了明珠小姐的心意。”纪明途慢条斯理地处理着面前的龙利鱼,游刃有余地姿态仿佛在进行一场小手术,散射的金属微光打在四方桌角落的红玫瑰花瓣上。 这是一双修长到过分好看的手,骨骼分明的手指拿着刀柄,泛着冷意,和他周身的矜贵气度隐合。 明珠在心里赞叹,而后专心对付自己手下的小牛排:“像《红楼梦》《西游记》这种古装剧近年很火热,如今戏剧团电影厂留不住人才,都选择出来单干了,这笔投资有戏。” 纪明途叉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看着这张比刀叉间的鱼肉还要白上几分的面孔,奉承的客套话像她的妆容一般得体恬美。 “我还不曾看过,只是不知道明珠小姐昨夜看了你说的那两部里的哪一部?”纪明途摇晃着酒杯,缓缓靠向椅背,一只手半握拳放在桌上,十足优雅,也十足压迫,“不然就是睡前喜欢喝牛奶的习惯造成了眼下的青色。” 话音刚落,明珠下意识眨了眨眼睛,随后撇了撇嘴:“到底是亲兄妹,明明已经知道答案,还要再替我找补一个别的借口,看似贴心,实则让人下不来台。” 知道你们聪明敏锐了好叭╮(╯-╰)╭ 悠扬的小提琴音在内室流淌,伴随着佯装生气的抱怨一齐钻入纪明途耳朵,话虽如此,面上没有丝毫恼怒。 他看着她地侧过脸,装作无意地欣赏窗外夜景实则打量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的行为,想起那个晚上,她晃晃悠悠地下台阶,原以为是她害怕鞋跟不稳,走近看才发现不过是在欣赏自己的剪影。 对此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感想,一个被家族保护地滴水不漏的温室花朵,还是一朵姿容美丽的娇花,庸俗肤浅于他而言算不上缺点。 明珠确定自己眼下不至于非常明显后,安心地回过身子享用自己的晚餐,她知道对面那道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但她不愿在进餐的时刻胡思乱想,何况自己早就练就享受到美味的同时还能吃得赏心悦目的本领。 纪明途没有回避视线,她吃得缓慢但专注,放下刀叉后只剩下几株香料和装饰品。 不得不说看美人进食也是一种享受,光是不挑食一气呵成就能让人轻易忽略了她全部吃光的事实,甚至挑起了他消失了有一会儿的食欲。 纪明途咽下最后一口酒:“这次去严城发现他们当地特产不错。” “我知道,他们火腿很好吃。”明珠拿起餐巾仔细地擦拭嘴角。 “听说当地叫两头乌,下了高速绿化两旁上有塑料雕塑。”纪明途停顿一下,看了一眼明珠,“头尾黑色,只有中间身子粉色,很奇特。” 明珠取出小镜子自照,不解对面的人为什么要与她侃侃而谈猪肉品种。 直到很久以后她整理旧衣,翻到那条粉黑拼接的礼服,她沉浸在和他的初见里,纪明途突然又提起两头乌:“钟家订婚宴上,你穿的和它们一个配色。” 然后她愤怒地扑上去捂嘴。 具体细节明珠早已模糊,只知道就是那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被这个物种单方面贯穿其中。 ——— ①90年初 美元汇率大致1:5 五 一个深谙运作资本的商人,在约会方面也是习惯做安排方。 年后两人之间约会频繁,而相处久了总会暴露出些小尾巴来。 这个尾巴可以是明珠懒病再犯,也可以是纪明途毒舌显现。 明珠自诩有点冷幽默的尖酸在干脆直接的嘲讽前格外不堪一击,甚至有些怀念起纪明姝拐弯抹角的玩笑来。 庆幸的是纪明途一视同仁地刻薄所有人,偶尔几次明珠去他公司等他下班,因为公司是中外合资,几次隔着休息室的门撞见他训斥下属,导致明珠时而勉强听得懂,时而又只能悄悄推开一条缝隙,从外国友人的扭曲面孔中判断纪明途用宛桾嘴里所谓“英伦牛津腔调”话语的刻毒程度。 可是话说回来,明珠小姐拿乔一下,还是想要获得一点点男朋友的偏袒。 虽然他们已经约会半个月,却依旧身份定位模糊。 明珠嚼着波波布丁,望向街道旁玉兰树枝桠上的小花骨朵,有些惆怅。 “我们兰城小珠今天这么哀怨,难道纪明途同志不够给力?不应该吧,不都说外国人身体素质很棒来着.....” 友人们悉数落座,宋乐怡搡了搡明珠,调戏完只见对面的徐颖扑过来捂住她:“要死啦,你以为还在国外......” 宛桾出手调停,明珠又吸了一口奶茶缓缓开口:“你们说,怎么判断你和一个人真正在一起了呢?” “你和纪明途约会这么多次难道还不算恋爱?”徐颖阖上菜单率先开口,“不是说‘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么。” 宋乐怡翻了一个白眼:“照你这么说,流氓罪还在,我和小珠应该被拖出去即刻枪毙。” “你之前交往过的男朋友们呢,当时你是怎么和他们在一起的呢?” 明珠蹙起眉:“以前都是他们来认识我约我吃饭,但也仅限于此了,我好像没表示过,可能当时并没有很想要恋爱吧......” “不如你旁敲侧击看看他到底什么态度?”宛桾拿着小匙搅拌着花茶,“最近你们约会的时候问一问。” “唔,今晚我们约好一起看电视来着。” “看电视?为什么不是电影?” “《西游记》还是电视剧比较完整吧。” 话音刚落,三人一齐噤声,宛桾相对沉稳,重复一遍:“你们每天约会就在看《西游记》?” “也就最近两天才开始的,他要投资古风影视基地,我顶多是舍命陪做市场调研。”明珠做回忆状,“昨天刚好看到黑熊精偷袈裟。” “诶诶,那不是快到三打白骨精了?当年全集播出是高二那会儿吧......哦呦,我最喜欢那个女儿国国王......” “还记得老李为了元旦晚会在年纪大会表演让我们排演话剧那次?诶呦,我和乐怡为了谁当玉面狐狸扯头花,结果被那泼猴玩上性转版玉面狐狸了,得,宛桾做铁扇公主,老娘成了牛魔王......” 话题瞬间跑偏,明珠的烦闷一扫而空,与她们一齐回忆高中趣事,课后她们就会凑到一块儿讨论前一晚的电视剧内容,评价《西游记》里的各路女妖精。 有喜欢玉兔精的妖媚也有喜欢铁扇公主的飒爽,更多的人喜欢女儿国国王的美丽,明珠回想自己从前最喜欢的不是那些漂亮妖精也不是降妖除魔的孙大圣。 明珠喜欢八戒,好吃好睡,出事了有大师兄担着,平常有能干的沙僧殿后,即使不小心被妖怪绑了去永远能被第一时间得救。 但她可不能说出口,兰城一枝花最想在西游记里做一只猪?虽然活得很惬意,但十五岁的少女终归脸皮薄,转轮盘转到她,她也只得回答“我,我最想做西游记里的那只.....蛛精。” 奶茶见底的时候,纪明途正好驱车前来,明珠付过钱和三人告别后钻入车内。 线型华丽优美的昂贵轿车滑入夜幕,宋乐怡一边感叹着纪明途的外形优越,一边恨铁不成钢着明珠的矫情心思:“有这等绝色还管什么名不名分,先睡服了再说!” 徐颖捂住耳朵念经,宛桾失笑招来服务员结账。 “纪明姝也是,有这样一个伦敦户口混血基因的哥哥,几乎没见她提起过几回,这么藏着掖着太不厚道。”宋乐怡裹上围巾,抬手拦车,“兄妹俩也是奇怪,早前一个在伦敦一个在兰城,现在伦敦的回了兰城,兰城的又上赶着去伦敦,什么错位关系!” 宛桾笑着拉开车门,把车先让给了徐颖。 “也许,人家本就志不在呢。” ——— 好安静 我们可以永远有话说咩bb们 六 “娘子可是嫌我来得太晚了......” 电流的微弱滋响回荡在客厅,明珠蜷缩在沙发一隅偷瞄去倒水的男人。 纪明途换上了居家服,刘海没了发胶固定,散开顺毛垂落,威压感消逝了大半,白衣白裤站在那俊逸出尘,不经意抬眼看过来,明珠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和电视中八戒站立在高翠兰阁楼门外一样手足无措 左侧陷落,明珠集中精神把注意力放回电视剧上,只是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先前茶话会上宛桾她们几个的话语。 此时剧中上演菩萨捉弄师徒三人的场景,明珠忍不住小声嘟囔:“我是不相信一个法力无边的菩萨管不住自己的坐骑,平常吃斋念佛耳濡目染的黑熊精怎么一下凡就不顾佛法了呢?” 纪明途没接话,倾身斟了一杯雪莉,靠回沙发:“其实七岁前,我在兰城上的学也算看过原着,但就电视剧而言,这里面塑造的不管是妖怪还是菩萨,都像个凡人。 “而作为一个人,就会有劣根性,无法改变。 “里面所有人物都有自己的私心,就说主角三人吧,唐僧看似大爱实则懦弱,孙悟空没了紧箍咒依旧会我行我素魔性难除,沙僧老实过头便是毫无主见,你已看过一遍,能说出他让你记忆深刻的壮举么?” 明珠有些语塞,她想反驳一句,可是脑子里翻来覆去地也找不出反驳的点来,突然转过头凑上前:“你说了这么多,那八戒呢?” 雪莉特有的清香萦绕在纪明途周身,随着明珠突然的距离拉近他不曾挪动身子,只是眼睛依旧盯住屏幕。 “如果佛法也有七宗罪,他应该立马下十八层地狱。” 男人声音毫无波澜,饮酒过后在宽敞的客厅里听着格外凛冽,明珠忍不住打一个寒颤,退回沙发角落:“看来他很不讨你喜欢。” “他似乎并不在乎别人的喜欢,甚至可以算得上最自私的角色之一了。”纪明途语调散漫,“可也是这样自私、贪婪、懒惰的一只猪,为了讨高小姐的喜欢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 窗外黑夜降临,整个内室只有玄关处一盏暖光,明珠再次侧过脸,电视机发出的蓝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刀刻般的五官在光照下如雕塑般,俊美神圣。 “如果让你选择做里面的一个角色,你也会做猪八戒么?” 纪明途放下酒杯,终于看向明珠,后者抱膝侧坐,脑袋靠在右手臂弯里,卷曲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遮住了大半的脸,只留下一只漂亮的眼睛,内含的期待快要漫出来。 “不,我选择做高翠兰。 “哪怕没有紧箍咒,完全心甘情愿地讨一个人的欢心,生生剔除了劣根性,八戒对高小姐的感情就像一个隐晦的告白。” 纪明途的头配合她的姿势微微低下,拨开她半遮的发,不可避免触碰到的指尖像在拨弄她的心帘。 “‘我将违背我的天性来爱你’。” 眼前的男人像是戏中最深情的书生,可又是戏外冷静自持的分析师,念出一个他所得的再正常不过的结论。 明珠呆愣着,那一瞬间仿佛所有感官失灵:“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就想做八戒。” “我知道。”纪明途直起身子,手指在膝头敲点着,“毕竟是你的同类,这是磁场相互吸引作用......” 啪嗒一声响起,或许是遥控板被碰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或许也是旖旎的气氛就这么被破坏导致明珠心碎的声音,她一个起身扑倒了重心不稳的纪明途,好在沙发足够宽大,明珠挣扎着支起身子坐在身下人的胯上。 “讨厌,老是说我是猪!” 纪明途缓了缓背部肌肉,身上的人其实没什么重量,此刻撅着嘴气鼓鼓地看着他。 “我只是叫你而已,不是么?小珠。” “啊啊啊啊,不许这么喊我!”谁知道是小珠还是小猪。 “为什么,难道我连你的名字也不能喊了么?” “只有你不许喊!” 闹了一会儿,明珠轻喘着拨开遮住视线的发丝,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面无表情的男人:“其实八戒对高翠兰那么好,也是因为她对八戒很好啊。” 纪明途垂着眼皮,哼哼两声算作回应。 明珠较劲,凑上去试图和他对视:“你看,高翠兰洗衣饭端茶倒水完全是大大的贤妻良母啊,我如果是八戒也掏心掏肺地对她。” “不用假设你本来就是。”纪明途不堪其扰地躲避着,索性抓住她两只腕子不让她作乱,“突然暴露自己是一只猪的事实,高小姐被吓到再正常不过。” 双手被他拉下置于腰处,明珠被禁锢地无法动弹,嘴巴依旧努力寻求答案:“所以,即便知道是这样的猪,你还愿意做高翠兰。” 哪怕暴露出真实的面孔,还是会爱着猪八戒的高小姐。 纪明途一只手做捆猪绳,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明珠眨巴眼睛等待着,在昏暗的室内他只要抬眸就能对上晶亮的眼。 “目前看来,我还是选择她吧。” ——— 纪狗:小猪 小珠(不明所以):诶~ 七 情人节纪明途送了明珠一对耳钉,粉色的钻石折射的光彩照亮昏暗暧昧的餐厅一隅。 距离上一次约会结束,纪明途一头扎进工作中,印象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九天前。 明珠挽了一个低髻,露出两只耳朵,耳垂的两抹淡粉在鬓发晃动间时隐时现。 她摁响了纪明途高档公寓的门铃。 门从里推开,来人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电话,优雅流利的英语随着他抬腿上二楼的步伐消失在拐角。 明珠从善如流地换好了拖鞋,橘粉色的毛绒拖成了这方入目皆是黑白灰空间的割裂所在。 茶几上放了果盘,只有一个品种,沙糖桔。 想到昨晚外公逼着高鸿高辉他们消灭各路年货,明珠不由自主代入纪明途剥橘子的模样,突然笑开。 沙发上是翻阅痕迹明显的晨报,倒扣在珊瑚绒坐垫上。 明珠拿起它们走到电视机柜边专门用来累积旧报纸的地方,对半迭好置于昨天的时经财报之上,又觉得太高怕倒塌,遂挪开了半臂高的量另起一摞。 站起身的一瞬间,忽然发现报纸后面整齐地堆放着一排大小不一的盒子。 侧边的窗户洒下最后一丝夕阳的暖光洒在最上面的一个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铜质盒子,配套的顶盖半阖。 盒子里的东西最上层是一张照片。 明珠不由自主联想到潘多拉魔盒,明明清楚地记得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可她还是毅然把盖子彻底挪开。 照片里的主人公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这是高一运动会时候拍的,照片里其实不止她一个人,还有纪明姝、宛桾她们几个,印象里是宋乐怡用她爸爸从美国带给她的拍立得,运动会带到学校四处给她们拍照。 明珠看着十五六岁的她们穿着碎花裙笑地一派天真,只有最边上的纪明姝扬着下巴,眼眸微眯。 她很好奇纪明途怎么会有这张照片,探头再往盒子里看去,下面是一些信,大多都是英文,心里猜测是兄妹俩的信件往来。 说起来,她和纪明姝认识的要比宛桾她们更早,毕竟她俩初中就已经同班。 明珠看着照片里被淡蓝色画笔圈起的自己,陷入沉思。 手腕轻转发现背后竟然还有中文书写的一行字。 她就是沉明珠。 电光火石间,明珠想起那支不欢而散的圆舞曲后纪明途说的那句话。 “见过你沉明珠还记不得,那才是不正常。” 明珠咬着唇瓣,她不敢居功美貌到了那等让人过目不忘的地步,毕竟她和纪明途此前从未见过面,可是看着手里的照片,明珠又迟疑了。 高家和她同辈的人本就不多,明珠在海城出生,来到兰城这个大家族里来往相见的几乎是清一色男丁,父母走后长兄如父,高辉只知道她已小学毕业,也不管两地的学制不同,转头就安排她去了初一。 来兰城后她就一直是班级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过分美丽的少女总是很难交到知心朋友,她得到他们平日里前呼后拥的赞美,可是她还是一个人吃饭打水上厕所,而班里另一个独来独往的女生就是纪明姝。 慢热的人与人交往是在温水煮青蛙,时间久了明珠终于拥有了自己的饭搭子,从前她是在假装习惯,可纪明姝似乎是真正享受独处。 同样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只看得见高瘦锋利的姿态,一如课间休息时明珠周围总是最喧闹所在而投来的眼神,厌烦嘲讽。 她作为兰城千金圈子的“插班生”,总是自然而然地与大多数人一个阵营,纪明姝总是特立独行的那一个,无法融入任何一个团体,准确来说,她以一己之力孤立她们所有人。 明珠扪心自问其实没有真正把纪明姝当作罪大恶极的敌人,只是她的眼神姿态实在容易让明珠破防,更加确定自己在那些华丽的英文字母里拼凑出来的形象大概不会太美妙。 想到一种可能,吓得明珠把照片丢回盒子,伪装成从没被碰过的样子,呼吸局促地摸索回沙发坐定。 又过了许久,纪明途才下楼,在客厅找到了明珠。 他没想到一个电话会议硬生生拖到了现在,早就超出了餐厅预订的时间。 伦敦那个家里的女人们素来不耐烦等待,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但总会在致歉后拿着等待很久这个说辞作为筹码,来向他博弈后续的情感或是金钱的补偿。 显然,客厅里的那个在某些方面也喜欢戳人心窝子。 心里在思考着怎么安抚,走近一看茶几上多了一座用沙糖橘皮堆成的小山,始作俑者察觉到他的到来,转过脸呆呆地看着他。 纪明途挑眉:“你这是在帮我打扫我家的年货?” 明珠面上飞霞,支支吾吾:“诶呀,一时没注意......怎么办,我再下楼给你买两斤?” “不必了,本来打算送给明天来打扫的阿姨的。”纪明途拉住明珠的胳膊,重新把人摁回沙发上坐着,自己走到壁橱前挑选了一支雪莉。 明珠拿着餐巾纸把橘子皮扫进垃圾桶,脸上的热度渐有消退趋势。 一想到纪明途暗恋她那么多年就莫名紧张起来,本来只是想吃一颗橘子缓和一下,没想到越吃越停不下来。 牙齿都有些酸软了,看了看自己手指,微微泛黄,抬头再看迈着长腿而来的男人,心里慌慌的。 “你饿不饿啊,不是说还预定了餐厅么......” “你确定你还吃得下东西?”纪明途坐下后递上一杯温水,“我无所谓,进食对我来说就像开会,不得不做的事项。” 明珠揉了揉肚子,闻言看向他:“如果吃饭对你来说难道是件苦差事,那你去约会岂不难熬?” “别人或许是,但能和小猪小姐共进晚餐怎么能说煎熬呢?”纪明途看向她,工作完难得放松的语气,“有个词怎么说的,秀色可餐?” 男人像一只餮足的狮子,优雅从容地与她调笑。 明珠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升温,想到自己的照片,脑子里浆糊四飞,不自觉扬高了声音回答道:“你别瞎说八道!” 纪明途喝了口酒:“低食欲是事实怎么算胡说呢.....难道你要听我说‘看着你我吃不下饭’么?” “你敢!你真这么想的话,我就......” “你就怎么样?” 明珠气鼓鼓地看着他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一只手搭在靠背上,像是把她圈起来,面容依旧硬朗,可是他们离得近,近到明珠清晰感受到眼角寒冰融化成一汪春泉,里面倒映着一颗小小的明珠。 我就,就让你的暗恋再延迟一会儿才被我接受。 明珠在心里悄悄地说。 好奇怪,从来没有暗恋经历的她仿佛一瞬间感同身受起来。 既然都说暗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纪明途的嘴巴实在太坏,就惩罚他多吃一天暗恋的苦好啦。 “我就把你家所有东西都吃光光。” 纪明途期间看着她神情变换,生动地不知道在上演什么大戏,结果就等来这一句“惩罚”,冷情冷感这么多年也失笑:“看来兰城人都也不必请家政,养你便足够。“ “那不行,我只把你的东西吃光,怎么好意思去霍霍别人。” 后知后觉自己就这么又上套,明珠有些羞恼,看着男人嘴角笑意更盛,终是倒回椅背。 反正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今日勉强让他沾点口舌甜头又何妨? “明日我要飞一趟纽约,你若真要扫荡我家冰箱也不拦你。” 纪明途自然感觉到了身边人从他下楼开始就不对劲,但想到自家小妹有时的变扭便打消了套话的念头。 会说会笑,没有他以为的严重。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么?” 明珠抿唇思考,轻轻摇了摇头:“暂时想不到,可以先寄存吗?” 纪明途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喉头滚动:“过期不候。” 语气依旧傲慢淡漠,明珠盯住黑色半高领的紧身衣勾勒出喷涌着蓬勃性感的身躯,打算再延迟一天搭理他。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恶劣的惩罚了。 ——— 小珠:变态 我才14岁你就。。。 纪狗:脸蛋粉粉 裙子粉粉 小妹何必和一只小猪计较 一个美丽的小误会 (本来想分成两章 截来截去都不知道从哪里拦腰砍orz 爆肝放送 八 明珠践行着不主动搭理纪明途的打算。 这样的结果就导致她的一颗心一直被手机牵着走。 起初还能安慰自己飞机上通讯不便,可一直到第二天,收件箱里还是没有等到她想要看到的名字时,明珠有些烦躁了,埋进被子里翻滚几圈后,决定出门转移注意力。 用过晚饭,明珠系上呢大衣的腰带,拎包打开大门。 关上大门的一瞬间,客厅里的古董钟刚刚敲完第七下。 明珠到朱楼的时候,宛桾已经订好了包间,甚至还点了她最喜欢的芡实糕。 一坐下明珠立马拿起一块送入口中,眯起眼,像一只狡黠的小猫,幸福地尾巴翘起来。 宛桾见她不似电话里那般如乌云笼罩般低落模样,一边递给她纸巾一边玩笑:“看来芡实糕快纪明途一步在夺取明珠注意力的这一分钟的胜利。” 说话间,宋乐怡风风火火地进来:“小珠!快快,细说你和纪明途的事情!什么照片什么暗恋的,一字不许落!” 明珠被她扬声器般抖落她的少女心事突然一噎:“咳咳,要死啦!” 宋乐怡不觉有他继续追问:“怎嘛,他还没落地啊?两百年前老贵族们划船这会儿都该登陆见到印第安人了。” “现在这个点怕是还在睡梦中。”明珠喝了一口水,抬手看了一眼表,七点三十三分。 “不过他的特助说今天下午一点的飞机飞海城。” 昨天两人听了整整一个半小时明珠最近的发展情况,事无巨细到从两个人第一次对话到“你做猪八戒我做高翠兰”,用明珠的原话说这一段是定情证据。 显然明珠小姐煲电话粥的初衷是为了抒发对纪明途断联的不满,可是说着说着总是偏离论题,粉红泡泡顺着电流漫溢过来。 “我昨天听完就在想一个问题。”宋乐怡做回忆状,面容扭曲,“像纪明途这种人也会玩暗恋?” 纪明途无疑长了一张性感的脸,可常年通感缺失的冰冷神情又只能把气质归到了禁欲自持的范围,和神明一样只可远观。 神是因为对世人的爱而让人不忍亵渎,后者明显更因为自身威压让人主动退避,如果说性欲、爱欲、死欲在某些程度上来说是一样的,那纪明途则是把一半性欲转化成了别人见之畏惧的死欲——比如替他工作的精英们。 之于明珠,难道是另一半性欲无处安放才添到爱欲里么? “难说。”宛桾挑眉,发现明珠突然沉默,试探的话语在舌尖绕了一个圈,“你在害怕什么,明珠?” 被点名的明珠回过神,粉黛未施的小脸吐露着茫然的雾气。 “像他这样的男人,我怕一旦爱来得太轻易,就会滥情。” 包间里瞬间安静,宋乐怡环住明珠的肩膀拍了拍,像在活跃气氛语气异常肯定确切。 “可是他爱上的是明珠啊,谁会爱着明珠后还注意到别人呢?” 明珠眼角有点湿润,自认为是个心大忘性也大的姑娘,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多愁善感些,等到一觉醒来,高鸿他们几个逗乐耍趣又她立刻把愁绪抛之脑后,也一直很庆幸她能有这些朋友。 宛桾开口道:“别寄期望于永远,因为永远的时间是可以被测算的,从说出口开始到反悔,就那么久。” 手肘边的手机亮了了一下,明珠下意识低头看去,把她一整颗心揉圆捏扁了两天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因为调了静音,这已经是第二条消息。 “谁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你只需要确定在这一秒他是爱着你的,这就足够。”宛桾的脸素白如春水,氤氲在茶盏升腾起的水雾后。 她察觉到此刻明珠翻滚的情绪,勾起唇角:“他来找你了。” “他给我发短信了。”明珠胡乱点点头,站起身,“但是我想亲口告诉他。” 这话说地含糊,宋乐怡有些懵懂,只是侧过身让开一条道,看着明珠走出包间。 明珠只觉得这两天里她的赌气十分没有意义,明明过分想念却被自己憋回肚子,到头来只是看到他的一条短信所有努力前功尽弃,既然如此,何苦气了自己两天。 手机在掌心发烫,嘟嘟的电流声太过漫长,明珠紧抿双唇,看着因为无人接听被自动挂断的一串数字,来回按键看着那两条短信,反反复复。 ——20:12我已经在世贸中心,会议前半小时可以自由支配。 ——20:15打算什么时候兑现寄存的心愿。 前台的收音机转播着新闻,冰冷的机械女声,熟悉的扼制感重新覆上她的脖颈。 “纽约时间二月二十六日八点四十分,纽约世贸中心地下停车场发生巨大爆炸,整个大楼的动力系统全部切断,许多人被困其中......” 明珠脑内一片轰鸣,许多声音交杂叫嚣着,表达着同一个主题——她现在只想马上见到纪明途。 坐在出租车内,明珠握着手机,收件箱的两条讯息,仿佛要把他们盯出一个洞,左右键不停转换。 明珠亲身体会到“死亡”这个概念的时候,她将将九岁半。 她在海城生活到五年级毕业,假期里会回兰城探望外祖。 小学毕业那年,国道上一辆逆行的货车加速冲向了前来接她回家的父母。 最后,她不仅在兰城度过了暑假,如今掰着指头数,这颗沪上遗珠竟然已经寄居了十二个春夏。 诚然外祖家这些年对她算得上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可一到家庭聚餐,高辉高鸿和大伯娘二伯娘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明珠便显得形单影只起来,可是教养又不允许她的难过表现出来,那样太扫兴。 孤女这个身份在最初一段时间让明珠获得高家上下同情的眼神,大伯母会把所有好菜摆到她的面前,二伯母会轻轻摸着她的头让她要什么就尽管开口,可是一转头看见的是几个兄弟姊妹眼巴巴地瞧着她面前的菜肴。 然后明珠轻轻摇摇头,说自己已经吃饱。 明珠亲外祖母在生完她的妈妈后落下病根没多久去世,如今的高太太是外祖续弦,虽然没再生养,倒也对他们疼爱有加,只是老辈子思无法转变,终归对她的几个兄弟更上心。 这种忽视是无形的,她无处伸冤,外人看来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呢?穿最新式的洋装,接收别人这辈子或许都无法触碰到的思想,高家倾注的心血与光芒齐聚在兰城最美丽的明珠上。 谁还会相信她在家却是连一只鸡腿都要斟酌半天是否伸筷呢? 电话又一次被转入语音信箱,这一次明珠忍不住流了泪。 “纪明途,我的心愿还不算过期,我想好我要的礼物了.....” ——— 小珠念经:不主动就是不喜欢 不联系就是不喜欢 九 孔融让梨获得了美名,明珠让了这么多个鸡腿终是换来了莲桥军用机场的紧急调用。 高辉赶来的时候,明珠一颗脑袋埋在围巾里,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琼鼻微红,他摸了摸她的头。 “希望这次我们明珠不用一个人在纽约街头游荡了。 明珠诧异地看了高辉一眼,这个亦父亦兄的男人,原来她的小聪明小伎俩永远瞒不过他。 在高辉的叮嘱声中明珠登上飞机,关闭舱门前,明珠又红了眼。 抵达肯尼迪机场时,明珠已是饥肠辘辘。 飞行员告知她高鸿传来的消息,爆炸发生时纪明途已抵达双子塔的九十八楼,救援天台离得近,直升机救援成功的人很快将他们带走,现下在离世贸中心最近的医院。 航站楼里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们挥舞着信用卡换取一张离开的机票。 明珠艰难地在人海中逆行,好不容易走出航站楼,抬手拦了了一辆出租,报上医院地址。 曼哈顿许多街区被封锁,车水马龙间堵塞严重。 明珠恍然发现自己忘记在机场兑换美元,懊恼地翻找自己的手提包,然后在钱包内看到了那张二十美元。 “hospital”的字样映入眼帘,明珠最后看了纸币上的四道折痕一眼,忍痛递给了司机。 接过找零后明珠冲进医院大堂,急诊室已是人满为患,血腥扑鼻,入目皆是伤员。 导诊台围了一圈人,明珠挤进去,用不甚熟练的英语询问,护士只给她一句“这里全部都是世贸中心过来的伤者,根本登记不过来。” 明珠眼神黯淡,片刻后又安慰自己只有特别严重的才会被登记,她没找到纪明途的名字说明他伤得不重。 胡思乱想间,喑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沉明珠?” 这一刻,明珠从来没觉得被连名带姓地点名也会让她感觉到幸福,她迅速转身,看到了整整四天不曾见到的面孔。 纪明途尚没看清脸,就见一团黑影扑到他怀里,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衣领,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她哭得天崩地裂。 “明明我才成功逃离死亡,你哭得这么伤心以为下一秒才是末日。” 明珠听着头顶男人调侃的语调响起,稍微松开一些抬头去看他。 无瑕的脸庞依旧是极致俊美,没穿西装外套,袖子挽起露出劲壮的小臂,全身上下只有散乱的头发昭示着经历了一场慌乱。 纪明途看着终于舍得把头退出来的人,莹白的眼皮变成艳丽的粉红,发丝混合着残留的泪痕粘在脸颊上。 距离恐怖袭击已经过去一天半,他们等待救援时谢峰出了些意外,如今还在昏迷,同样出现意外的还有他的手机,于是林特助成了他的临时通讯工具。 本以为她会和大部分人一样,选择曲线救国联系林特助,他这一天半里数不清接了多少个电话,甚至连只是参加过同一个饭局但他压根对不上名字和长相的人都来慰问了。 恍惚间,发现迟迟不见那个人的来电,他靠坐在医院的墙壁挂断不知道哪个品牌连锁大亨的电话。 一个正常人经历连续的暴乱、贪欲后,应该是后怕,可纪明途素来冷感,程序般应对他生命中的所有。 深夜终于得逞一回,给他笼罩上一层疲倦与失意。 直到十分钟前,林特助带来了他的手机残骸还有一个消息。 沿着住院病房外七拐八绕的走廊,终于在导诊台看到了那个娇小纤细的身影。 后来纪明途在最痛苦的那一年回忆起这一眼,他终于理解了什么是劫后余生,可同时也忽略了有个声音宣判了他的在劫难逃。 * 明珠给手机充上电后,发现了病床边一堆黑色碎片。 林特助轻声解释了前因后果,原来是纪明途把几位达成合作概率大的董事送上第一批直升机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冲上前要把谢峰拉下来,纪明途毫不犹疑地把手机砸了出去。 那人不肯罢休,气得谢峰与之扭打在了一处,被拉开后,晕血加恐高的谢三少爷成功晕倒在纪明途裤腿边。 纪明途从外面推门进来,吩咐林特助去办理明日返回的机票。 病房此时只剩下三人。 纪明途在她身边坐下,查看重新录入的联系人,把手机递给明珠:“输一下你的号码。” 明珠接过按键,突然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惋惜模样:“换了新手机不是旧手机里的短信语音都不见了。” “通讯工具发展到今天,这点不该已经是基本常识?”纪明途接过手机,在那串数字前输入备注。 明珠偷偷觑着纪明途给她备注什么,看到明晃晃的大名出现的时候忍不住一酸。 “好冷漠的三个字。” 纪明途手指一顿:“我原以为明珠小姐对于自己名字寓意是十分满意的。”晚宴门外无人的连廊,仰着脖子介绍自己作为掌上明珠的骄矜。 “那你想叫什么?” 明珠噎了一下,什么嘛,明知故问! 娇横地撇了他一眼,赌气开口:“我原以为凭咱俩的关系你多少愿意叫我诸如‘全世界最美丽可爱的明珠小姐’的爱称。” 纪明途凝眉作思索状:“除非是作为宠物,不然棚里那些养殖的一般只有编号,没有爱称。” 明珠气极,漂亮的桃花眼瞪地溜圆:“纪明途!你讨厌!” “我又讨厌了?”纪明途哼笑两声,两指捏着机身抵在大腿上转弄。 明珠气鼓鼓地背过身去第一百零八次决定再也不要理旁边这个人,纪明途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再次响起。 “想改就自己改吧。” 看着递过来的手机,明珠迟疑接过,然后挪动指尖,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原来的名字。 “既然觉得原来的备注冷漠,不如叫炭烤小猪,保证火热。” 明珠认真地打字,并不搭理纪明途的‘好心’建议。 纪明途本以为是玩笑,看着备注空格真的被“全世界最美丽可爱的明珠小姐”几个字填满,额角抽了抽。 “我没有质疑这句备注的真实度的意思......要知道来电显示最多只有前三个字。” 可是,她就要这个效果啊。 明珠轻哼两声不置可否,脑海里忍不住幻想,他接到她的来电时屏幕会闪烁着“全世界”三个字。 不管是否显示完整,哪个结果她都满意。 纪明途没得到回应也不再深究,从善如流地收起手机。 “你一开始突然提起什么短信和语音,是之前给我发了什么我没看到么?” 明珠一瞬间怔愣住,而后垂下眼:“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看到你的短信后想打电话让你实现我的心愿来着。” 看到自己当时那般汹涌的情感汇聚成的话语倾诉给这部已变成废铁的手机时,心情就像那张二十美元被她递给司机时,心里隐隐不安。 是不是她以为她能得到的东西实际上根本不会属于她。 纪明途也不自觉愣了一下,心底那抹难以察觉的期待转瞬即逝,看着身边姿态扭捏起来的女人,又些许不甘心地确认:“难为明珠小姐飘洋过海来督促我履约。” 明珠开始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再回想一次自己留言时候那种慌乱的心情,如果她是个冲动一点的性子,估计那会儿连“我真的好爱你我不可以没有你”这种话都要说给他听。 如今纪明途又提起这件事可他的话听在耳朵里又有些不对劲,明珠下意识就要否认,眼珠一转突然凑近他。 “那你说话算话吗?这种属于不可抗力,你不许再讲过期不候那一套。” “真是十足没良心的小猪小姐。”纪明途狠狠闭了一下眼,“说吧,你的心愿。” 明珠试图错开眼来坚定自己的信念,毕竟同样的话隔着屏幕和当面说还是有区别的,但宛桾说过的话又一遍遍点醒了她。 既然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那么就把每一天都当作末日来爱。 “在电话里,我确实表达了让你来履行约定的要求,那个心愿在我去机场的路上就已经想好。 “我给你的最后一条留言是,我希望你务必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纪明途只觉浑身过电般僵了一下,机械地转过头对上明珠含笑的眼,明媚笑意从嘴角泄出,轻软的话语像羽毛抚过心弦。 “不过这个心愿你已经帮我实现啦......既然你又问了我,那我再贪心一些。” “我要你以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所以你说错啦,你才是真小气的小猪。 ——— 说猪谁是猪 本文私设多 真假混杂 比如这个世贸爆炸其实是在93年2.26的12点多 减去时差沿海东部这边城市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有门禁的小珠是没法在凌晨的街头晃荡就改早爆炸了 还有一些制度也是中西混用 十 在纽约的最后一天,明珠拿着纪明途的信用卡兑换了一百美元。 从银行出来后,华尔街上的游客络绎不绝,她站在台阶之上,看见了站在铜牛后侧方的纪明途。 明珠走过去在他身旁站定,拉了拉他风衣口袋。 纪明途微微侧头,下意识把插在口袋的手抽出来牵住了明珠,身后一道尖锐阴柔的声音响起。 “Well well well,look who’s here......we little bastard and his chick.(看看我遇到了谁?小杂种和他的小情人。) “做了美国人的走狗确实要比伦敦在爷爷眼皮子底下自由。”纪明途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语气凉薄,“你现在已经自控力低下到早上九点就开始嗑药了,Andrew?” 明珠看看纪明途又看看对面笑地暧昧的男人,两人交谈语速太快以至于明珠听得吃力,但能肯定的是,纪明途并不待见他。 被唤作Andrew的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明珠,上前牵起明珠垂落的手低头一吻:“mon lapin(小兔子),你叫什么名字?” 嘴唇与皮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像是被蛇吻过,冰凉阴险,不等她抽回手,纪明途伸手拉开她,拦在他们中间。 “管好你自己,现在可不是在伦敦的家里,挤出两滴眼泪就哄得你妈妈向外祖父求情。” Andrew散漫的神情一敛,下一秒笑地更荡漾:“我不过去了一趟慕尼黑,回来才知道你就这么退出了欧洲产业的争夺,是真如他们所说你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你又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嗯? “mon lapin,你觉得呢?” 虽然明珠不知道他用什么称呼她,但是她大致听懂了其他的意思,不作他想立马认下。 “他要找的人就是我,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着,捏了捏纪明途虎口,发现他手握成拳,微微颤抖。 按住蠢蠢欲动的拳头,擦肩而过之际,Andrew幽幽开口。 “We are all believers in lies.(我们都是谎言的信徒)” 吞下一颗错误的禁果,长出一根带着荆棘的肋骨,真相揭开时,心要出来,就准备先被扎得遍体鳞伤。 明珠听不懂他的话中有话,只当他故弄玄虚,走出几步后悄悄回头看,那里早没有Andrew的身影,再看身边的纪明途,紧抿着唇看不出情绪:“他是你在伦敦的家人么?” 听到“家人”二字,纪明途冷笑:“今日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对他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捂住耳朵迅速远离。” 明珠鲜少见他情绪有如此起伏,心里在“讨厌那人的口无遮拦”和“被出卖了他暗恋的羞恼”中左右摇摆,最后选择了后者,不然如何解释他在她说“自己就是他在找的人”时神情那样不对劲。 为了缓和气氛,明珠岔开了话题:“他们说,华尔街的人忙到地上有钱都不会拣,我先前去不是兑了一百美元?你陪我看看这次灵不灵吧。” 纪明途沉默,被带到她所说的丢钱地,微微低头,看到一个乌黑的脑袋在身前旋转,嘴里嘟囔着“咦,这次怎么没有了”。 “灵不灵?你当许愿?”纪明途语气不善。 又找了片刻,纪明途突然拽住她胳膊往路口走去:“或许你下次选择撒钱的地方该在商店而不是银行门口。” 明珠撇撇嘴,一边被他拉走,一边不甘心地回头试图再验证一下她这两年的信念。 直到坐上飞机,空乘甜美温柔的声音通过广播传来,明珠恍然她的二次纽约行也结束了,和第一次相比,似乎一样的匆忙,但也确实做到了如高鸿所言,不再孤单一人游荡在那座小岛。 明珠拉开一半的挡板,身边传来动静吓得她以为是天光过亮惹恼了那人,又迅速把挡板拉上。 “我见过不小心丢钱的人,但没见过主动丢钱还要闷闷不乐的人。” 明珠支着下巴,张了张嘴又抿上,懒地回应。 她哪有一直闷闷不乐,明明脑海里早就开始做旅途结束的心情总结,可他还揪着一个过场不放,真是小心眼的男人,活该暗恋!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卷纸,明珠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纪明途。 “你要是真的听信了这种谣言,我也不敢保证能捡到第二次。”纪明途把钱塞进她手里,“要不要检查一下是不是你‘丢’的那张?” 折了两折的一百美元徐徐展开,其中一道折痕横穿富兰克林的脸,斜眼看去有点畸变的可笑。 她为了见他,花掉了在那个深秋失而复得的二十美元,在这个暮春时节,他拿着四道折痕刻意的一百美元递给她。 “你还不如向我许愿,我保证不会携款潜逃。” 明珠呆呆地盯着手里的纸钞沉默不语,良久后抬起脸,眼角弯弯。 “纪明途,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张。” 夜幕降临,机舱内大多数旅客带着眼罩裹了毯子休息。 明珠没有入睡,睁着眼凑近纪明途,下巴距离那副肩膀只有一个拳头的大小,伸出手指在空中描摹着他的五官。 她没有拆穿他,配合地演完纪明途对沉明珠的信念保卫战。 收回手,明珠拿出那张一百美元,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钱包,四张二十美元整齐排列的夹层里。 ——— 以为她把取了的一张100拿去“做实验”的纪狗自掏腰包 实则取了五张20丢了一张的小猪:怒赚80刀! (为了能在这礼拜就让明珠吃上肉 决定晚上加菜 十一(微h) 有人曾经调侃明珠或许是他们之中最早结婚的人,却在暮冬时节见证了钟家长女先一步的订婚时刻。 然后同样的一批人在初秋参加了明珠和纪明途的婚礼,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一语成箴。 如果说钟家已是兰城名流,那高家与纪家的联合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仪在圣坛前引领着新人宣读着永不变心的誓言,明珠的思绪却飘到了那个静谧的夜晚,幽幽的蓝光笼罩在他们身上,鬼使神差地,明珠脱口而出。 “我愿意违背天性和你在一起。” 司仪愣了一下,台下观礼宾客也都鸦雀无声,明珠看着眼前男人从善如流地从花童手里拿过戒指,主导了小插曲后的一切流程。 冰凉的触感覆上唇瓣时,明珠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欢呼与祝福,心里才隐约有些沉小姐到沉太太转变的实感。 稍纵即逝的一个吻,明珠被伴郎伴娘们簇拥着下台,流光溢彩间,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在这位美丽的新娘身上,他们视线中的所有情绪揉圆成珍珠镶嵌在她的耳垂,化为温润的光点。 明珠换上月白旗袍挽着纪明途的胳膊敬酒,几桌下来她的面颊早已染上一抹胭脂色,直到在酒店外站在送客的冷风吹拂,维持着她迷蒙边缘的思绪。 高家纪家聚在一起说着话,明珠注意到一向活跃搞怪的高鸿此时反常地站在人群外默不作声,红着眼巴巴瞧着他俩。 几个表兄弟里,她也只和高鸿年纪相近故而也最亲密,走到他身边玩笑道:“小嘴又可以挂油瓶咯,是不是期中考出成绩又要开家长会了?” “大喜的日子怎么净说些让人想死的话......”高鸿抿嘴,觑了明珠一眼,突然扭捏,“你都不住在家里了,谁来给我签字。” 明珠忍笑,见小孩眼角泛红强撑着自尊嘴硬的样子也不好放肆嘲笑:“可是半山别墅和高宅出门左拐只隔了两个红绿灯诶......” 抚了抚少年的肩膀:“说起来新家离你学校还更近你放学可以来陪我吃饭呀。” 语毕,高鸿脸上色彩有如失控的信号灯红绿掺杂变化:“哼哼,也是,姊姊从来都是和家里人住,上了大学也没住宿过,纪家倒是人多,可惜姐夫和你搬出去独住,如今要开始习惯独守空房咯。” 明珠愣了片刻,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身边人流涌动,明珠来不及深思便投入到新一轮的推拉恭贺中去。、 等把所有宾客送走后已是夜半,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时,纪明途半阖着眼靠在床头,电视里播放着一部上世纪的好莱坞爱情电影。 明珠放下浴巾,掀起床榻被角钻进去,刻意放轻的动作还是惊醒了眠浅的男人,四目相对后,明珠张了张嘴:“我洗好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温莎结早已散开挂在颈间,露出的胸膛起伏,混杂着酒香,疲惫混乱却也散发着令她迷醉窒息的诱惑。 明珠隐约期待着在一切喧嚣欢腾沉静下来的夜晚时分,从相识到身体的坦诚相对,她与纪明途之间最亲密的时刻,哪怕是今天婚礼上的那个吻,和往常约会结束的一个晚安吻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有时候明珠觉得和纪明途相处像是在预判一场暴雨,上一秒猜测他在酝酿可下一秒又放晴,导致说话前要纠结很久,说些什么才不至于让雨滴打在自己身上。 眼前的事物在前后移动,天花板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电视机的蓝光在明珠瞳孔中绽放着重影的烟花,她说不出话,只有无限的轻喘,还是招致了狂风暴雨,从额前一路滴打到小腹,酸胀蔓延全身所有的感官一齐叫嚣充斥了耳膜。 一只手顺着肌肤游移向上,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顶端。 明珠的双手无处安放,随着身上男人的律动时而搂住他的脖颈努力贴近他寻求一丝心软,时而又在沉浮中双手脱力垂落在真丝床单上,指尖的汗滴湿润一方冰凉。 雨停云散,明珠趴在纪明途的胸膛上平复呼吸,有些失神地盯着白色的墙壁,感受着一波比一波更强烈的酥麻。 悄悄地撑起身子上挪了几寸,伸手环住了纪明途,把脸埋进了枕靠中,十足依恋的姿态。 纪明途早在她动作时就神志清明,室内除了呼吸声就是电视机里痴男怨女的互诉衷肠,抵死缠绵,难以否认,这的确是一件让人上瘾的事情。 可是上瘾伴随着的是未知。 他拍了拍身上人的背,伶仃的蝴蝶骨在掌下仿佛一握即碎,站起身来到窗边燃了一支烟,深蓝的天边悬挂一轮皎月,纪明途深吸一口,一言不发地感受着苦涩填满脾肺。 过肺的抽法是要命的,但也确实能压抑住内心不受控制要喷薄而出的情感,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太过陌生且多余,他早已丧失了与其构建新链接的兴趣。 “抱我一下。” 他转过身,入目便是女人环抱着薄毯支着上半身侧坐,长发铺散了一身,借着月光打量,像是误入人间的精怪,对视的瞬间像要把在人间浸淫的所有不纯粹撞碎。 做人浓烈,作妖诡绝,而他就在刚刚才细致地吞吐过这座艳骨。 纪明途下意识一顿,烟灰不自觉抖落,零星的猩红灼烧了虎口,无名指的钻戒与床榻之人的指尖华光辉映。 钻石恒久远吗?不,利益远流长。 鬼使神差地选择了熄灭了烟,走到床畔坐下,拥了这只艳鬼入怀。 “抱多久?” “直到你身上有和我一样浓度的香气。” 代替烟味弥漫你的心和肺。 后半句话明珠没有说出口,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抱进了浴室,暖黄的灯光伴随着水流氤氲了镜子,随着男人的挤入空气都变得稀薄。 后半夜,纪明途没有选择抽烟,他决定尝试一回他最讨厌的那个人的作风。 既然有人在早上嗑药,那他也可以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偶尔上一次瘾。 ——— 感觉还是保守了 下次一定炖上红烧肉 十二 倾云出生在明珠嫁给纪明途的第二年。 从结婚到生子,明珠在所有人的艳羡与祝福中走过,如果硬要挑刺,大约只剩下这段才子佳人美谈中的才子在妻子生产当日远在重洋之外开拓着新的事业版图。 前来探望的几个贵妇好友宽慰她,做了这个圈子里的人妻,最先学会的只有苦中作乐。 明珠看着她们习以为常的态度一时讪讪,电视机熟悉的娱乐频道里报道着名流们五光十色的生活,哪怕是这个行业的话事掌权人也难逃“调侃”。 “法国巴黎时间10月8日,好莱坞传奇影星维多利亚·利兹私人珠宝在巴黎举行拍卖,其中一枚重达69.42克拉的钻石最终以115万美金成为今晚最昂贵的一锤,该钻石项链由法国知名设计师根据《圣经》创世纪为灵感,取名‘禁果’,由CME的现任总裁纪明途收入囊中,这位来自兰城纪家的长孙......” 主持人对纪明途滔滔不绝的介绍和周围贵妇至交们的艳羡交杂在一起,画风转变成“男人呆在产房外也是干坐,倒还真不如一颗钻石来得实在,明珠好福气”诸如此类的说辞。 单人病房的门轻叩,一颗脑袋探进来:“夫人?” 明珠等人下意识看向门口,只见一位盘发职业套装的高挑女人抱着一束花,看到这么多人不由得愣住,只是一秒钟,很快又恢复自然的笑容:“纪总先去婴儿房看小千金了,一会儿就来。” 众人听此也陆续与明珠作别,辛芙侧过身熟稔地与这些太太、千金们作别,然后阖上门走到明珠身边。 “不是说要在都柏林至少待一个礼拜么?”明珠接过辛芙递来的果盘,叉了一块梨,甜润的汁水溢满口腔。 辛芙给花瓶换了水,插上带来的雏菊:“欧洲后续的工作留林副总和David他们负责。” 明珠点点头,辛芙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电视机左上角的图标,“之”字醒目,这是经常转播CME运作娱乐新闻的电视台之一。 “纪总挂念夫人和小姐,昨天拍卖会一结束就让林特助订好了机票回国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辛芙嘴甜机灵,捡了几个旅途中的趣事说给明珠听,纪明途一推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笑容明媚的小脸。 明珠的头发因为怀孕而剪短了些,发端打着卷儿窝在锁骨处,素白的面孔更添了一丝温婉的风韵,听人讲话时柔柔地注视着眼前,眼睛亮晶晶的。 辛芙注意到明珠越过她看向身后的动作,察觉到来人后立即起身退开半步:“老板。” 小助理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亦步亦趋地跟在纪明途身后,前者在床榻边坐下,后者向明珠示意后默不作声站到辛芙一边。 “听说爷爷已经取好名字了。” 纪老爷子得知消息的时候更是坐在书房中大笔一挥为他的重孙女取名,高老爷子紧随其后把倾云的名字添进了遗嘱。 “是啊,我倒是白翻了那么久字典。”明珠无奈,歪歪头,“新的兰城小明珠出现咯,我还是快快退位让贤吧。” 纪明途一挑眉,此时身边另外两个人正一口气吊上来,毕竟在公司没人会让纪明途来猜什么东西。 同为女人,她们知道一个妻子在向丈夫索求什么,但不敢担保自己常年冷清的老板能否精准捕捉到那缕弦外之音。 “虽然我先去看了另一个女孩,但是你可以比她先得到了礼物。”纪明途向小助理招手,拿出其中一个黑丝绒盒子递给明珠,“这样有没有平衡一些?” 明珠没想到在这里就把礼物给她,缓缓打开,只见一串矿山切割祖母绿花朵项链躺在丝绒垫上,在黑色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怎么是绿的......”新闻里报道的明明是一颗蓝白钻。 毫无疑问这是一串奢华美丽的项链,让人见之难忘,房内三个女人皆屏息给与这串光华非常的翡翠无声的注目礼。 纪明途离得近,听清了她的呢喃:“因为它是翡翠。”当然只能是绿的。 不知道从哪场宴会回来后,纪明途听她无意间说了一嘴翡翠珍珠似乎比彩钻更适配为人妇的端庄,明珠并没有偏爱的颜色,只是纪明途热衷于给她买粉钻,以至于明珠挑选礼服都要去搭配它们而大多只剩黑白二色。 他并不觉得粉钻哪里不够持重,但还是下意识记下了她的话,可等到执行后观察她的反应,纪明途思考着自己是否以后都该将女人的无意之语正话反听的可行性。 “不喜欢?” 明珠回过神,食指不自觉用力阖上了盖子,掩去了一室的绿光:“喜欢的......只是被你说起来,好像在和小朋友攀比谁拿的红包更多一样。” 纪明途听着熟悉的玩笑腔调,又拿出了一个丝绒礼盒:“别人给的我不知道,但我这里你可以比她多一个礼物。” 蓝色的丝绒像是平静的湖水,温润的珍珠与碎钻是月光洒向湖面的波光,低调的华贵。 颜色对了,可还是不对。 “我,我好喜欢......谢谢......” 辛芙轻轻领着小助理退出房间,关上门的最后一眼,是明珠有些纠结感动又带着迷茫的眼。 “夫人长得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Daphne,你和Sophia走得近,她当时陪老板出席拍卖会,真和新闻说的一样就是只为了夫人豪掷千金啊?” 辛芙按了下楼键,看着红色的数字逐渐变大。 “你觉得夫人开心么?” “本来第一条拿出来的时候我看夫人的表情好像不对,谁知道老板居然有第二手,天呐,我再也不说他板着一张脸一看就不会哄人了......”小助理滔滔不绝,扭头看向辛芙却发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你难道不觉得老板做的很完美?” 跨入电梯,金属门倒映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完美么?可是第六感告诉我,公关部可能要完蛋了。” ——— 纪狗:多拍两条的我实在明智 辛芙:没有一条送对也是难得 十三 那一颗钻石在明珠心底里扎根,终于在倾云百日宴的当天发了芽,见到了破土后的真面目。 如果说婚礼时的名流毕至多是为了纪、高两家家主的盛名,如今的纪明途是整个南方最炙手可热的传媒大亨,之江河畔的半山别墅里政商通要出席皆为了这位九零年代兰城新的“兰半天”而来。 觥筹交错、烈火烹油,明珠身着一袭挂脖长裙,那串深海珍珠围着盘起的长发做了头饰,让人见之不禁称赞妙思。 明珠抱着倾云与女眷们相谈甚欢间,门口几人姗姗来迟,纪明途接过倾云,腾出一只手虚扶着明珠走上前。 来人是阔别两年的纪明姝,挽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盛装出席。 这次两个人没有撞衫,甚至都没有撞色,可是明珠在看到纪明姝的一瞬间眼睛还是被刺痛,在场的人无不注意到纪明姝脖颈间的那串不对称钻石项链,三层系钻围成圈,最外圈垂落着大小不一的蓝白钻,像水珠在裸露光滑的胸膛上流淌。 临近心脏的地方,是一颗无比硕大璀璨的椭圆钻石,走近细看,像一块被切半的苹果。 苹果,伊甸园。 明珠呼吸一窒,只听比她高了小半个头的纪明姝越过她与纪明途贴面:“哥哥,如今看来,你两年前的决定很划算。” 随着她退开半步,明珠稍微呼吸到了空气,纪明姝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这回是对着她。 “珍珠项链很有巧思。” 一个佩戴着名动巴黎的钻石去夸赞送礼人的妻子次一等的珍珠,当年谁说的纪明姝永远学不会说场面话呢,这刺挠的程度丝毫不必蚂蚁在身上乱爬低。 明珠深呼吸一口气,整理了笑容:“倾云还小,戴项链她喜欢乱抓,至于头绳,不过是点缀。” 百万的珠宝用作点缀,听起来着实狂妄,可是眼前的女人形容优美,微微弯曲的脖颈似天鹅,逗弄着这个宴会的明珠,语气无奈而宠溺。 众人也不由得暗地感叹,原来她也是这座兰城的明珠啊。 似乎她不论说什么都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侍者适时递上斟好的香槟,纪明姝拿过一杯,虚敬示意:“哥哥向来有眼光。”说着,挽了男伴入场。 明珠琢磨着兄妹俩打的哑谜究竟是讽刺,还是正话反听的阴阳怪气时,倾云突然小幅度地扭动起来,皱着眉头像是不舒服。 接过倾云从后花园上了二楼的书房到客厅,明珠熟练地给倾云换了尿布,轻轻地拍打着她哄睡。 月亮爬上枝头,明珠预备原路返回到一楼,刚走到书房的小露台就听见下方传来人声。 “......再一年就毕业了,回兰城吧。” “哥哥难道以为我当初一定要去伦敦只是为了学设计么?” 是纪明途和纪明姝,两个人用英语交流着。 “爸妈离婚我被妈妈带走,纪子漠把你扔在纪家不管不问,你从前写信跟我诉说你在纪家被排斥被忽视,想要逃离就是转身扑入另一处火坑? “你在纪家所遭受痛苦在Cadogan家族里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你说纪子漠要让你去联姻我才安排你去读书,不是为了看到你和Cadogan他们搅和在一起的!” 很少见纪明途带了这么多情绪的怒气,明珠有些发懵。 “所以哥哥也承认,Cadogan能带来许多荣誉和便利吧,不然娶沉明珠凭什么呢?” 只听纪明姝刻意压低声音争论,明珠也很想知道确切的答案,但是纪明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既然Cadogan里有我们的一份,为什么不要呢?我不是妈妈,我没有那么懦弱。” 谈及母亲,两人一齐沉默。 明珠隐约知道些父辈旧闻,纪明途一口一个的纪子漠是他们的父亲,兰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在香江读书时结识了来华的Vivian·Cadogan。 彼时她是英国外交团的一员,一夜风流后信仰天主教的Vivian未婚先孕,于是次年嫁给了纪子漠,又在两年后生下了纪明姝。 东西文化的差异加上本就不牢固的感情基础让这段婚姻岌岌可危,终于在又一次捉奸在床,他们的母亲再也忍受不了选择离婚带着纪明途回到了伦敦。 从两个人的交谈中隐约获悉,Vivian女士似乎在伦敦的家里并不是非常受到重视的一个女儿。 “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心力才能骗过外祖父来接手在华国的这个破落公司?为了脱离那个家族我几乎褪一层皮,你却要上赶着去当Cadogan......”纪明途逆光站立,看不清表情,颓唐感笼罩全身,“明姝,如果我都做到今天这一步了,还不能让你在这座城市活得更自在、更有底气,你说你不回来,我......” 纪明姝扶着纪明途的一只手臂,轻轻把头靠在他的后背。 “哥哥记挂着我,我也记挂着哥哥的......嘿,记得我说我想要‘禁果’你就拍下来送给我,我真的很开心,这是我重新设计的,哥哥觉得好看吗......” 二楼书房的灯早就被熄灭,明珠隐在阴影里,听着一楼之隔的两兄妹对月诉衷肠。 他们像是共享着痛楚与血脉的小兽,抱在一起舔舐着彼此的伤口,让她无法融入,甚至无法指责。 百日宴的后半场,珍珠的华彩终究没盖过钻石的璀璨,明珠第一次抛弃作为女主人的体面,没有再现身。 十四 百日宴后三天又是纪明途的生日。 辛芙亲自送来了她半年前就在栖湖边的手工旗袍店定制的礼服。 一件千岁绿勾丝旗袍,革色的包边和暗纹融合地微妙,端庄典雅。 辛芙拿起一支玉簪粗粗为明珠挽了一个髻,纤细修长的脖颈露出,特别定制的旗袍贴合着美人曲线,婀娜动人。 “太太,这一身配翡翠最相宜。” 明珠看着辛芙手中的盒子,金钻镶嵌的满绿翡翠耳环和戒指躺在其中。 辛芙隐隐有些紧张。 本来纪明途是没有办所谓生日宴会的计划的,可是前天因为竞争对手的娱乐日报上一则“CME总裁与佳人偷尝‘禁果’”的图文惹得纪明途大发雷霆。 高挑的女人只有一张侧脸,老板扶着女人的双臂,脖子上硕大的钻石在高糊的图片上过曝成一团椭圆的白光。 从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可这次是CME公关部大肆宣扬纪明途竞拍在前,等到钻石再次问世却没有出现在大家都默认的纪太太身上。 这下负责宣传的人真是抓了一把钻石堵了自家老板的心。 正所谓阎王发怒,小鬼遭殃,公关部经理灰头土脸地从十八楼下来仿佛地狱里走一遭,回到办公室找上了宣传组的麻烦。 而负责那次拍卖会宣传的同事慌得六神无主,最后还是辛芙当即拨打电话,套话套出九录饭店今晚席位预定名单,紧接着到秘书室调了本周纪明途的行程。 凭借纪明途那句“总之我不希望我的家人受到这件事第二次困扰”当作免死金牌,拿来他的黑卡立刻前往海城,冲进曼可顿的Cartier买了那对翡翠耳环和戒指再赶回兰城。 “这是Cartier最新推出的系列,纪总嘱咐我一定第一时间买下送给太太。” 明珠静静地望着那片翠绿出神,片刻牵出一抹微笑:“正好呢,那串翡翠项链我一直没有带过,这样一来也不怕没有搭配了。” 说着,就走向梳妆柜取出那个丝绒礼盒:“真般配,你们有心了。” 辛芙胡乱点了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立刻接过礼盒为明珠佩戴好所有的配饰,叫来已经在室外等候的妆发师为明珠梳妆,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衣帽间。 一切准备完毕,熟悉的迈巴赫已经停在前院的喷泉边,明珠拿着手包坐进车内,从后视镜里看着头肩处光彩夺目的翠绿。 用餐地点并不是明珠以为的高级酒店宴会厅,来到十九楼,这座空中花园餐厅此刻除了颔首以待的侍应生外,只有她和纪明途两位顾客。 “其他人呢?” 纪明途接过她脱下的狐狸毛皮草外套递给侍应生,雪白的手臂似牛奶从飞袖中倾泻出,翠亮的饰品点缀了深色旗袍的沉闷,两侧细密的走线随着身体的起伏蜿蜒到开叉处,行走间,晃眼的白若隐若现。 “生日这种私密的活动,昭告天下一番倒叫我显得太过自恋。”纪明虚扶着明珠的腰往窗边走去,“还是说,明珠小姐这个月的宴会指标没达成?” 正值新年交替之际,从十一月到今天,这两个多月里数不清举办和参加多少场宴会了。 原以为这次又是群英荟萃,为了让所有人看清自己带着价值连城的珠宝,替深陷绯闻的丈夫做着无声的澄清。 只是眼下连亲友都无,更遑论媒体。 明珠有些讪讪,为自己的无端揣度暗自汗颜:“没有,没有......只是就我们两个人,我这样打扮倒是显得过于隆重了。” “禁果”再价高,也远远不如自己今日的这一身翠色。 “买来不戴,积灰蒙尘倒是可惜。”纪明途在她对面坐下,灯下看明珠又是另一番光彩,闻言往她脖颈、耳朵上看去,“翡翠挑人,但是衬你。” 明珠转动着食指上的满绿,无名指上的银白婚戒此刻显得突兀起来。 悠扬的小提琴音在空气中流淌,刀叉与白瓷珐琅的碰撞声为其垫音,偶尔交杂着男人女人的说话声。 几倍红酒下肚,明珠脸上浮起红云,安静地品尝着饭后甜品,鲜甜的提子中和了奶油的腻味,忍不住挖了一勺递到纪明途唇边,后者歪着头启唇衔住她的木勺,嚼动时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两片唇泛着性感的水光。 明珠没出息地看愣了,意识飞到了昨晚,他伏在她身上接吻,换气间隙,两个人的唇角都混和着彼此的口液。 擦拭地锃亮的玻璃倒映出明珠的剪影,她抚摸着这串项链,暗自提醒着自己的幸福。 可她忘了,真正的幸福是不需要靠提醒的。 用完餐,明珠抱着大衣走进电梯,下到十五层时,遇上了熟人。 以城西周行长的太太为首的一行人拎着九录饭店的礼袋站在站在电梯口,见到明珠和纪明途两只细长丹凤眼陡然张大许多,透射出剖析精光。 “欸呀呀,这不是纪总和沉太太嘛......” 呜啦啦地一群人走进电梯,空间瞬间被挤压,再名贵的脂粉香水混合在一起味道也不会好闻。 纪明途维持着体面的微笑揽着明珠,忍住鼻子的痒意。 耳边是周太太和薛太太拉着明珠夸赞着今日的首饰:“这项链当真漂亮,再没见过几条像这样通透的满绿翡翠了,没想到还是纪总挑的,我们家那个还不如小年轻们。” 明珠羞涩一笑。 这几位可是掌握了大半个兰城的新闻秘辛的源头的主,见人越害羞越来劲。 眼见谈笑的火苗逐渐要烧到纪明途身上,明珠大脑飞速思考如何婉转巧妙地转移话题时,“叮”地一声,电梯抵达了一楼。 与这群“兰城小喇叭”们作别走出旋转门,冬风刮过小腿,明珠在纪明途的支配下穿上外套。 “我的礼物呢?”纪明途把她吹乱的鬓发捋到耳后,满绿耳环前后摆动晃人眼。 “如果你没准备,我不介意现在去兰城大厦。” 明珠冷得往纪明途怀里缩了缩,忙说真的只是忘在家里,直接忽略了自己从辛芙送服饰到来开始就已经心不在焉的真实心理。 既然只是误会,说出来倒让他又抓把柄。 纪明途垂眸看她因为急躁而愈发酡红的双颊,微微仰起脸不让她看到自己憋不住的笑意。 司机驱车前来,纪明途揽着明珠走向后座,覆在她耳边轻声嘶磨。 “回家亲自拆。” ——— 辛芙:没了我哄你老婆 老板你该怎么办啊 十五(H) 明珠晕乎乎,再恢复一点意识时,自己已经在卧室的床上。 身前有个身影在为她宽衣解带,她配合地伸手抬腿,直到胸前一凉,让她立刻清醒。 只见纪明途的指尖挑起她的内裤甩到一边,自己此时未着片缕,还剩一堆首饰不曾卸下。 “你,你不拆礼物了么?” 纪明途看着玉体横陈的明珠,早在餐厅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在想,墨绿与翠绿并不是最完美的搭配,此刻才是。 翡翠落在她的雪白的胸脯和墨黑的长发间,颤颤巍巍的指尖上也有一抹翠色,何谓青葱应如是。 “我已经拆完了。” 纪明途倾身上前,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肢与她缠吻。 坚实的胸膛捻着她的乳,缓慢地前后摩擦,冰冷的玉石在滚烫的男人躯体前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明珠只觉得下体源源不断地分泌出粘腻来,打湿了两人紧贴的毛发,纪明途专注地在上面落吻,不慌不忙地将自己抵在湿淋淋的小穴上,蹂虐着嫩唇,并不着急进入。 “嗯……啊……”醉意反复上来,身体变得格外敏感,明珠感觉到自己的乳房被湿热的口腔包裹住,柔韧的舌头不断扫过顶端,时不时还被用力吮吸几下,敏感至极的身体中悄然流出一丝蜜液。 纪明途满意地看着雪白的胸脯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斑驳,掐住她的腰一沉身,柔软的嫩唇紧紧缠缚着他的。 强烈的充实感散发到了明珠的全身,别过脸去,娇羞的伸出双手轻轻搂着他的脖子。 层层迭迭的媚肉紧紧缠缚着纪明途的肉根,他俯下身开始慢慢抽动,一阵酥麻从尾椎骨升起。 明珠被动地承受着身下猛烈的挺动,炙热的肉物摩擦在敏感的花穴内壁,带出大量的蜜液,水嗞声、撞击声在房内交替响起。 面对面地被他不轻不重地顶弄了十分钟,突然一个翻身,明珠到了上面,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他胸膛上。 娇小的身体轻松顶起,依靠惯性上升到一定高度后自由下落,柔软的小穴将等在下方的肉棒全根含入,顶住敏感的花心,坏心眼地停下来,缓慢地戳刺着搜寻那一点,使得明珠浑身不住地颤抖,修长白皙的美腿绷得笔直,脚趾蜷缩起来。 换了女上后的纪明途加快了速度。 耳环随着律动乱甩,耳垂传来细密地扯坠感,明珠已经眼神迷离,微张的红唇还轻轻咬着一丝自己的秀发。 双手捏着明珠白嫩的臀,抽插间不时还轻轻几下,清脆的响声让明珠升起禁忌的感觉,身体变得愈发敏感,又气又恼,转身推拒又被一双手强硬地按住脖颈抵到床头。 被拍得白里透红的臀与发紫的肉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纪明途再也忍不住大力蹂躏起这诱人的臀部,每次抽插也是拔出到只剩顶端再全根没入。 “啊哈......嗯......慢、慢一点......不要这么快......不要顶那里......” 明珠承受着激烈顶撞,完全无力反抗只能被动地沉浮在快感中,眼看着明珠马上要到达巅峰,上方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恶劣地碾着。 一下从天堂跌落的明珠稍稍回了神,迷茫地看向他。 纪明途被看得眼热,顶地更重,每一下仿佛不把她顶穿不罢休。 “嗯啊......”被突然攻击的花穴饥渴地蠕动了一下肉壁,绞得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终于放过了她的臀部,改为单手掐着腰,另一只手抚上了她备受冷落的双乳。 白嫩细腻的乳房在下身撞击的作用下像两只白兔一样一跳一跳,握住其中一只,在心中感叹着这美好的触感,不禁有些用力地揉捏起来。 明珠靠坐在纪明途怀里,花穴中含着粗大的肉棒,承受着无止境的撞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高潮了多少次了,连姿势也换了好几个,身后的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今夜的纪明途暴戾地与她欢爱,仿佛要把她做死的前奏。 本来今天打算带她去海岛过生日,但那次百岁宴他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只是拿不准产后抑郁的可能性,加上后面报纸的无稽之谈,为了维稳股市,遂取消了原定计划。 仰视着明珠被他顶到失神的媚态,纪明途觉得如果以后都是这样的生日礼物他也很欣然接受。 明珠在手机震动中转醒,已是下午两点。 枕边已经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撑着几欲散架的身体打开手机,闺中密友们的八卦充满了收件箱,她迎着管家、阿姨们的关心,后知后觉原来是一张彩照在兰城上游圈子里传开。 男人低头为女人系着扣子,半开领口处翡翠清晰可见的光华昭昭。 配合着前几天的澄清声明,周太太的茶话会上一句“白钻难与翡翠争光辉”成功成为CME的最强公关。 比价高么?可是,她明明在比真情啊。 明珠本来认定纪明途会借着生日宴的机会,让她作为人型立牌展示华服珠宝来粉碎那则谣言,结果走进餐厅发现没有她以为随时曝光的名流媒体,只是单纯两个人。 她承认有一股像是判刑后发现自己无罪释放的隐秘欣喜。 然后周太太的喇叭团就那么恰好地经过,又那么恰好地在茶会上传开。 无意揣测一切是否全是纪明途授意,可毕竟全兰城的撰稿人加起来都抵不过一支CME的公关团队,如此盛名在外,她怎么不疑心? 公司利益面前,夫妻一体似乎是这个圈子里心照不宣的默契,多少夫妻人后腥风血雨,第二日镁光灯下依旧上演和和美美的大戏。 作为知情人,明珠自然知道一切只是八卦小报为了提高销量的捕风捉影。 可作为爱着纪明途的沉明珠,她并不想要一个已经不再纯粹的礼物。 那条矿山切割祖母绿花朵项链终究还是被锁进了梳妆柜的最里层。 十六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随着香江的回归,倾云在纪明途的安排下前往该地读书。 那也是明珠第一次见到纪明途的母亲,浅金色的头发混合着银丝盘成发髻,黑色的礼帽垂下薄纱,优雅高贵。 她说她会好好照顾倾云。 明珠眼含泪光,四岁的小倾云似是有预感般在候机室里就要扑在明珠身上哭,纪明途见状搂着明珠快步离开。 她哭地无法自已,一边埋怨丈夫不让自己抱一抱倾云,一边又清楚一旦抱住女儿她必定出尔反尔。 回程的飞机上,明珠看着窗外飘渺的云丝,轻轻开口:“纪明途,我想倾云了,你想她么?” 纪明途捏了捏鼻梁,一时默默。 他没有告诉明珠,复活节前他收到了来自伦敦的一封信件,那位从小就在他心里种下畏惧种子的上位者,邀请他参加家宴,还特意提到了他母亲很想见一见沉明珠母女。 被掌控的无力感又回来了,在Cadogan家里,没人敢忤逆Lord.Cadogan。 坐在书房中想起那个他眼中沉默暮气的母亲,纪明途转动着手机,耳边仿佛回荡年幼时他和明姝伏在她的膝头,听她讲述自己从前为了反抗外祖父跑去华国做外交官,又是如何与那个男人坠入爱河的故事。 最后也因为那个男人就把自己缩回壳子里这么多年。 纪明途看了一眼时间,心里计算着时差,终是拨通电话。 哪怕机会渺茫,他不介意把母亲再从壳子里拽出来。 他盯着那封邮件看了一整夜,清晨的烟灰缸里盛满了烟灰。 等待回电的时间太过漫长,清晨的阳光洒在梨花木桌面,余光中看到一抹倩影靠在门前,她说她同意送倾云去香江了。 “你似乎总在做正确的决定。” “纪明途,如果这是对我们都好的结果,我可以忍受。” 两厢沉默间,电话零突兀地响起。 优雅得宜的英音在书房内从手机传出,纪明途不知道母亲是如何说服的那个人。 “她得跟着我生活,这已经是你外祖父做出的最大让步...... “Barron,什么时候能洗脱CME里Cadogan的资本,然后再来和我,和你的妻女谈自由吧。” 纪明途终于松开手里的另一部手机。 这场对话中的两个女人都不知道,那座古老庄园大门四公里外的直升机蓄势待发,只等待着他的一声令下。 早就想好,若是母亲出面了外祖父还不肯让步坚持要抚养倾云,他就强闯把人撸上直升机带走。 既然两个都想要,那就一个都别留。 纪明途回想起离开候机室时倾云挣扎破碎的哭喊,和四岁的纪明姝重合,一样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一样哭地天崩地裂。 听到边上明珠控诉,他突然觉得之前自己用处理公事的手段对付她实在混蛋。 “我外祖父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尤其是对待他的子女孙辈,用华国的俗语来说就叫‘望子成龙’,这让他有十足的成就感......”纪明途艰难地朝着背对他的女人磕磕巴巴地解释,“外人看Cadogan们是伦敦的名望财富中心,可是那是我的噩梦,别的兄弟姐妹早被同化了,因为只要讨好了外祖父,就能获得光明前途。” 明珠终于转过身,湿漉漉的眼看着纪明途。 轻轻抬手遮住那双过分含情的眼,纪明途从不擅长对着除了纪明姝以外的人讲述过去。 “我五年前退出了‘讨长辈欢心’的游戏,于是他给我的资源是一堆濒临破产的公司,让我从中挑选,但他不知道我其实早就想回国了......五年了,这次香江回归已是定局,Cadogan站队失败损失惨重,他又想起我这个被他‘发配’到兰城的外孙了,想要亲自抚养倾云来为以后家族发展图谋,邀请我带上你和倾云前去伦敦参加家宴。 “小珠,这是一场鸿门宴,以外祖父的性格,他绝不甘心是项羽。” 楚霸王尚有一丝恻隐,可Cadogan不会。 纪明途只恨自己还没有足够强大,CME里残存的Cadogan势力依旧可以重新成为牵制他的枷锁。 于是,Vivian作为“代言人”替他抚养,毕竟她也是Cadogan成长体系里出来的名媛。 那个男人还是如此深谙天窗效应操纵人心,让纪明途鱼死网破的决心都显得可笑起来。 可精明狠毒如外祖父似乎也忘记,自己常年轻视的女儿也曾出逃他所制定的路线嫁给了一个纨绔, 即便离婚给家族带回来了一个有能力的外孙,可是反抗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这一局,纪明途以退为进,终归没有输地太惨。 明珠静静地听他讲述,心里被莫名的酸软填满,下一秒又唾弃着自己实在太过轻易被讨好,一对上面前男人,自己的底线已经低到只要说几句心里话她就觉得哪怕明天世界末日也无妨。 她的爱情观很纯粹,不需要动辄撕心裂肺的咆哮,无感相爱就先相杀的拉扯,她只想要每天一遍遍醒来看到的是同一张脸,窝在一起观赏旧坞电影里那些金发女郎们甩甩头发卖弄可爱的风骚,然后听他们说着人人都心知肚明的爱情真理。 明珠的低落郁闷,不过是发现自己突然看不清他纪明途的一颗真心,但现在她才慢慢觉得拨云见日的畅快了一会儿。 “纪明途。”明珠拿下他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谢谢你这次没有用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其实那样我并不会好受。” 回到家后明珠路过倾云的房间依旧免不了触景生情,以至于后来一段时间里都要恍惚一下,尤其看见那个巨大的芭比豪宅玩具的时候,眼睛不自觉酸胀。 这是纪明途从纽约出差回来给倾云带的礼物,说纽约小女孩们的芭比都有豪宅住,那他的小公主的娃娃们也要有。 可惜豪宅的建成不需要发号施令的总裁,而是一个手巧的包工头。 她和纪明途头抵着头看说明书为他们的女儿搭建惊喜,明珠拍下了一张照片,和那四张二十美元放在一起。 这天终于走进去整理,她又在收纳过程中看见了那个黑色的“潘多拉魔盒”。 想起自己上次看到一张照片就慌神离开,一番心理斗争,终究抵不过诱惑,再次打开把所有照片都拿到手上翻看。 照片不多,叁张纪明姝从小学到高中的毕业照,两张风景照,两张少数人合照,其中一张是初一时候秋游,记得那次她和纪明姝一个组,结束后老师给每个小组都单独拍了照。 两兄妹联络感情,七张照片,她在其中出现了四次。 照片说明不了太多问题,可信件就不一样了。 越底下的书信,汉字出现也越多。 最前面几封信时间线靠前,全是斜飞的英文花体,看得明珠眼累,腹诽纪明姝初中时的外语能力远超同龄人水平一大截,感情是她叁年级就已经在往来信件里找纪明途开小灶。 信件里的纪明姝完全没有平时接触时的那样拒人千里之外,她也像普通小女孩一样向亲近的人撒娇,和纪明途几乎无话不说。 从纪家四少爷又恶作剧到叁堂妹嘲笑她长得太奇怪,再到同班同学里有一个和她一样见不到爸妈的女孩,每次和陌生人想见总是会装作一副懂事模样。 她讨厌她。 讨厌她没有爸妈但是外公格外疼她,每场宴会穿着千篇一律的公主蓬蓬裙成为焦点,几个表兄弟永远第一时间为她出头;讨厌她同样长相出众,但最后总能轻易讨到别人欢心、打成一片,每天笑嘻嘻地傻乐实在聒噪又碍眼。 书信里提起她的频率简直比那几张照片还高,甚至在某一天纪明途的回信里都出现了她的名字。 他问这个女孩长什么模样。 时间线和运动会那张照片的回信正好对上了。 原来根本不存在什么一眼惊艳、一见钟情的戏码,不知道是自己被纪明姝曲解背后吐槽,还是认清纪明途对她根本无意更让她难过。 所以,纪明途所说的“难以忘记的明珠小姐”只是因为她是他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嘴里的烦人精、讨厌鬼。 一瞬间,明珠有些无地自容,几乎失去勇气看纪明途如何回复那张她被圈起的照片的回信。 十七 晚上明珠与纪明途接吻时总是走神,惹得上方男人惩罚地顶弄一记。 明珠睁着眼,盯住在她身上起伏性感的男人,断断续续发问:“......如,如果有一天,我和纪明姝中你只能选一个......啊......你会选谁?” “我都要不行?”纪明途不以为意,抬起她一只腿侧着刺入。 “啊......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妹妹和老婆,又不冲突。” 明珠扭头睨了他一眼,偏偏这一眼在情欲的渲染下像是一把钩子,勾出了纪明途的原始兽欲,把明珠翻过去,压在她光滑细腻的背脊上,偏偏身下的人因为姿势堵不住喋喋不休的小嘴。 “你说,你为什么娶我?” 纪明途这一下撞地深,发出一声喂叹,捏着腰来回抽插:“因为小猪小姐太漂亮了。” “混,混蛋......太深了啊......你出去......”明珠的脸上飞霞,“如果我不漂亮......你就不会娶我了么?” 那一句“混蛋”让人摸不准是在抱怨他的回答还是他的撞击。 纪明途没空思考,揉着她的肚子感受欲望在她小腹处的形状,听到这话勾唇轻笑:“那我也会选你当我的情妇,太漂亮的小猪被拉去做成肉脯实在可惜,我还是领回来家养好。” “呜呜......你根本不爱我......” 纪明途已经深陷在高潮来临的漩涡里,灭顶的快感从尾椎骨升起最后充满大脑,伸手拍了拍身下微微抽搐着的小屁股。 “承认吧,你最在乎的人是纪明姝。” 此刻的纪明途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捏住明珠的胳膊把她的脸从枕头里翻过来,枕套上分不清汗水与泪水:“你又从哪里听来了疯言疯语?我是不是说过你再瞎信我不会陪着你演戏......” “从圆舞曲开始你说你记得我,再到晚宴结束你问我有没有婚约......”明珠声音轻柔,透着失望,“纪明途,你娶沉明珠只是因为她是高家的沉明珠对不对?” 明珠眼角滑落一滴泪:“你送的钻石项链,打拼的事业都是为了弥补纪明姝,这是我亲耳听见的。” “纪明途,在你兰城半边天的宏图伟业里,有想过要给我和孩子的立足之地么?” 纪明途看着身下哭成泪人的明珠,疑惑她似乎在婚前不是个爱哭的人,片刻后他翻身下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睡袍,一半脸对着月色:“明珠,你也是兰城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些东西我以为是心知肚明的共识。” “我们的人生注定不会是童话不是么?” 高家大哥的商界资源、二哥的政界人脉,足以让他制衡子孙众多的纪家和挽救强弩之怒的CME。 但是能提供他可以与Cadogan头衔媲美的家族,兰城还有许多,他并不是非高家不可,更何况按照华国的传统思想里,明珠终究是外姓女儿,还自带在海城摇摇欲坠的沉氏集团这个拖油瓶。 纪明途自认为兰城这些名媛千金于他的婚姻选择没有谁更特别,可偏偏他在宴会厅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个专注吃蛋糕的女人,偏偏拒绝了谢峰的邀约向她邀舞,偏偏在拆穿她玩的拙劣把戏后还坚持与她跳完一曲。 只是他还未意识到,自己一直坚定并为傲的理智淡然在那场晚风里和头发一起被吹乱了。 体念她刚刚离开倾云,多思敏感,纪明途上前轻轻揽住她。 “过完年,我带你去庄园散散心吧。” * 大年初二的纪家家宴,纪老爷子坐在上首,左手边是纪明途和明珠,虽然人口兴旺,可是“位置”就这么多,年纪小在上学的不用说,几个在纪氏身居要职的叔伯都隐隐被压了一头。 明珠听着侧厅孩提的欢笑声以及保姆们无奈劝饭的哄求,思绪又轻飘飘地穿过装潢华丽的天花板飞到了香江。 “小珠,今天我特意让厨子加了你爱吃的蛋黄仔排。”纪老爷子笑呵呵地给明珠夹菜,“平常医生总让我注意心血管毛病,这不让吃那不让碰,今天沾你的光可以放纵一下了。” 明珠双手端着碗恭敬接过,夹起咬了一口,喷香扑鼻:“好吃呢,谢谢嗲嗲①。”①爷爷的意思 “现在医生总是大惊小怪的,要我说,清汤寡水也太没滋味,注意量,解个馋罢了。”二婶婶接茬,普通话夹杂着兰城话指向明珠,“不过明珠也是,刚怀怀倾云那会儿瞧着壮了些,怎么现在成条杆儿②了?趁着还年轻,可以和明途再要一个嘛。”②形容一个人太瘦 明珠脑子飞速盘算着如何巧妙地揭过这个话题,只听四婶婶立马跟上:“有了女伢儿么,再要个男伢儿呀。” 饭桌的讨论重点持续下去,从城南张家的小媳妇刚怀了二胎到城北李家的大儿媳生了叁个女孩了,几乎把全兰城媳妇的肚子“考核”了个遍,时不时还要拉上自家丈夫来附和自己。 “所以明珠啊,有个儿子好傍身啊。”二婶为这场讨论的结果画上结果,给明珠下达了通知。 被点名的明珠咬着一颗香菇,一时讪讪,却听角落里传来一声嗤笑。 众人看向声音源头,纪子漠拿着筷子戳着米饭,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 除了逢年过节,明珠很少见到这位公爹,作为少数几个眨眨眼也能让纪老爷子大动肝火的人,一次又一次为大儿子的风流债收尾的老爷子只要碰上他都要气得说出“小畜生对我最大的孝敬就是生了明途”这番话。 他今日带了一位年轻女人前来赴宴,明珠在某天的娱乐版面上不幸看到过一条桃色新闻,酒店门口激吻的嫩模就是眼前这位妙龄女子。 开饭前老爷子眼神都没给一个留下一句“滚远点,别倒你老头子胃口”拉着长孙就坐下了。 纪子漠悠悠开口:“弟妹这话有点以偏概全啊,我也有儿子,他给我傍上什么了?” 众人皆沉默,只有那位佳人直勾勾地看着纪明途,被他冷肃异域的深邃眉眼惊艳了一下。 “亲爱的,他就是你的儿子么?”女人笑嘻嘻地抛了一个媚眼,特意切换了英语开玩笑,“Hello,handsome, did your daddy tell you that I'm going to be your new mommy?(你好帅哥,你爸爸有没有告诉你我就要当你的新妈妈了?)” 明珠下意识看向纪明途,比起担心纪明途被勾魂,她更担心那位佳人一会儿要遭遇的精神攻击。 “Well, it looks like I'm going to be a son of a bitch.(是么,看来我要成婊子养的了)” 纪明途神情冷淡,看着角落的女人脸色发紫,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饭桌上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都默契地以沉默结束了这场带硝烟味的午宴。 十八(H) 过年的最后几天明珠回了一趟高家。 晚饭后明珠逗弄着高辉的刚满两岁的小儿子,耳边是高辉正在对高鸿职业规划的说教。 高鸿不胜其烦,敷衍几句后就往明珠身边凑,用眼神示意她解围。 “咳,小鸿不愿去国外就让他去公司上班吧,他不是喜欢拍照么......实在不行,去明途的公司也好呀,他们天天和媒体报纸打交道。”明珠戳戳小宝宝肉乎乎的脸蛋,笑意温柔,“好不容易放假回家,你可别给他烦走了。” 高鸿去了陵城念书,节假日才回家一趟,如今大四实习又回来了兰城,自己偷偷找了家出版社当了摄影。 明珠提议饭后陪她去郊外庄园玩几天,途中,两人像往日一样拌嘴。 笑过闹过,高鸿突然看着她:“现在才感觉你确实是我那个姊姊,今天祭拜在陵园门口见到,还以为是看什么木偶戏,毫无生机。” 明珠敛起笑意,不自在地摸了摸脸:“可能我还在想倾云吧,没太适应......” “还记得我说过,姊姊从没一个人长时间待着么?”高鸿摇了摇头,下了定论,“或许,是你太寂寞了。” 到达庄园后,高鸿叫嚷着扫墓起太早立刻就要睡觉,明珠跟在他身后进房为他铺床。 拍打枕头至松软,明珠脑子里不停循环高鸿在车上的那个定论。 她,感到寂寞了么? 随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踏入婚姻,下意识地把自己从少女划入了妇人的范畴里,从美容到下午茶,从逛街到办宴会,她似乎做了纪明途身边的木偶娃娃太久,扮演着兰城贵妇圈中千篇一律的完美妻子。 她穿着保守单调的衣服,接触从前觉得枯燥的活动,随着倾云的离开,她的麻木才渐渐退散。 遗憾的是,明珠并没有很热衷的兴趣爱好,读书也是随大流地选了艺术方向,婚后也会投资几间画廊,纪明途从不置喙,仿佛只是自己的妻子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人购物体验,在他看来她的投资亏损、盈利与否,就和买的裙子是否合身一样。 宋乐怡还调侃过她们这类人“比起成为一个白领,或许更有机会成为兰城选美小姐”。 明珠看着天边垂挂的弯月,若有所思。 翌日,明珠看到佣人的小女儿养了叁条小金鱼。 她因为猫毛过敏,高家除了警卫犬之外从未养过别的宠物。 小女孩见到了她眼里的好奇和隐秘的渴望,在其母亲的示意下,拿着透明塑料袋上前怯生生地说送给她。 明珠去过西陵湖边的花鸟市场,红色的金鱼和蓝绿的灯光融合,对比强烈的色彩,冲击的美丽。 她用一盒巧克力换到了一条小鲤鱼,她没有选择记忆中炫目的红,而是一条纯黑的龙睛,大拇指大小,两颗灯泡般的眼珠子,尾巴像一把华丽的绸扇。 暂时找不到合适的鱼缸,明珠拿来折迭的颜料桶,把鲤鱼放了进去。 下午明珠和高鸿绕着庄园的围墙走了走,发现一条小溪流,高鸿玩笑说给她抓几条鱼和小黑作伴,说着姐弟俩挽起裤腿手牵手踏入了小溪。 初春的溪水寒凉,明珠瑟缩了一下。 鱼儿滑溜狡黠,高鸿折腾许久只抓了一只,鞋也不要捂在怀里就往别墅跑。 明珠拿着两人的鞋袜在后面追,一进家门就被年长一些的佣人责怪训斥,话语里是无奈的宠溺。 到了晚间,明珠准备喂食,突然发现龙睛的左边眼球不在,整个身子摇摇晃晃地在逼仄的水桶内转圈,暴露出一些淡粉色的鱼肉。 水桶此时像一块砧板,那条黄褐色的溪鱼巍然不动。 一个佣人发现了明珠的不对劲,凑近来看心下明了,惋惜地向明珠解释,溪鱼凶残,怕是吃掉了龙睛的那只眼睛。 明珠错愕地愣在原地。 明明她前一秒还考虑明日送高鸿去机场时顺便去挑选鱼儿的新房。 把自己锁进房间后,明珠编辑了短信,向纪明途告知了自己第一次养宠物就以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告吹。 还没完全消化自己的失意,第二日明珠醒来忽然发现客厅里突然添置了一个恒温玻璃钢,十余条名贵的红白珍珠鳞在里面畅游。 管家解释说纪明途专门请了养殖师傅,保证不会再现惨况,她只需要每天按照师傅配备好的饲料逗弄观赏。 明珠心里五味杂陈,面上对着他们笑了一笑。 等到纪明途开完会赶来庄园的时候,明珠正准备入睡。 卧室没留灯,纪明途松了松领带,在黑暗里站了片刻,权衡过后还是摸黑进了浴室。 听着水流声,明珠拥被坐起,不知道自己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橘红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像一团焰火。 掀开被子赤脚走进了那团灼热,掩映在雾气后是男人健美高挑的身姿,宽肩窄腰,水珠亲吻着喷薄性感的肌肉线条。 纪明途意识到身后有人,侧过脸与明珠四目相对。 “吵醒你了?” 一个穿衣严丝合缝,另一个赤裸坦诚相待,被人一直打量未着片缕的身体也没有丝毫的羞涩无措,微扬着下巴,手所有头发向后梳来冲洗残余泡沫,像雕刻师笔下最精美的人体石膏,一分一寸都完美。 “我刚刚做噩梦,吓了一身汗。”明珠脱掉睡裙,缓缓走进淋浴间,“你可以帮我再洗一遍澡么?” 关于性爱,明珠印象里自己和纪明途这几年来一直很保守。 传统的姿势,传统的地点,最过火也不过是有一回刚哄睡完女儿,熄灯出门之际,后者从酒会回到家一把抱着她滚到了二楼地上的泡沫垫上翻云覆雨。 温热的水流湿润了两人的面颊,连带着呼吸都染上了暧昧的水汽,女人微微踮脚承受着男人的吮吻,啧啧作响 胸脯开始两具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明珠感觉自己的小腹被坚硬滚烫的柱子顶着,一只手向下握住,用指腹轻轻摸着肉桂色的头部,柱身青筋的形状清晰可触。 纪明途拖着明珠的舌搅弄,下体被握上的一瞬间狠狠吮住她,怀里的人被刺痛地湿润了眼睛,悬泪欲泣的模样,被热气蒸腾地红了一张芙蓉面,娇艳欲滴地任人采撷。 突然被一把抱起,纪明途托着她的臀走到洗手台前与她继续之前的亲吻,一个指头伸进湿润的阴道里,触摸着细致的肉璧。 滚烫的唇印下移到了胸前,粉嫩鲜红的乳尖,张口便吸进嘴里,他把口唇尽量张开,贪婪地似乎要把这团软肉尽数吃进,舌头更是没命地舔弄,品尝着每寸嫩滑肌肤。 “嗯......好麻......” 明珠闭着眼微喘,纪明途作势抱起她到卧室时又被她拉住,勾着他的脖子不让动弹:“我就要在这里......” “那我去拿套.....” “不要,不要带,我,我喜欢你不带放进来,比带套舒服很多......” 纪明途凝眉望着怀里被情欲浸染的女人,心思缜密如他,如何想不到这些言语行动之间的关联。 “小珠,我没有什么执念......”儿子还是女儿在他看来不过是延续所谓基因的载体,没有什么分别。 明珠缠上他的腰,在他的唇上印上一个吻。 “明途,我是真的想再要一个宝宝。” 纪明途还是从了明珠的心愿,在浴室里径直进入了她。 “慢点......啊......”明珠感受着体内一下比一下更大力的顶弄,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呻吟。 纪明途掐着她的臀肉把臀部稍微抬起,然后又放下,同时下身用力往上挺,一抽一插之下几乎滑入了她滑腻的最深处。 随之而来的胀痛感还有翻倍的酥麻感,很快这痛感就淹没在一波一波的快感中。 肏弄了一阵之后就着深入体内的姿势直接让明珠转了个身,趴在大理石沿上哆嗦着双腿撅起起伏腰臀,而他则半跪在明珠身后再次狠狠顶弄起来。 明亮的镜子倒映出纠缠的男女。 在高潮时,纪明途看着镜子里白皙单薄的脊背,闭上了眼。 十九 假期过去,高鸿早已离开庄园,纪明途因为明珠继续呆在这里散心而选择公司郊外两头顾,晚上还要顺着她的意愿再也没做过措施。 纪明途只当她因为纪家人的话开始自我施压。 他并不打算掺和纪氏本家的企业,所以对那群人眼里的“儿子有用”论根本不屑一顾,可又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 明珠并不知道自己丈夫正误以为她十分执着求欢,是为了要一个性别确定的婴儿。 在纪明途出差回来当天,她扎进厨房捣鼓着什么,身边围了几个佣人。 “啊,你回来了......山脚处有农家乐诶,小西和我去地里拔了几个胡萝卜和番茄,我榨汁了你要不要喝?” 明珠端着一杯橙红色的液体怼到纪明途鼻子底下,后者微眯起眼,迟疑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浓眉皱起,英挺的脸突然抽动几下。 迎合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笑眼,纪明途抿了抿唇憋出一句“挺好。” 明珠还没来得及惊喜,只听面前男人冷冷补上:“如果那农家乐菜单有这个,勉强能挺到月底再倒闭。” 偷偷白了他一眼,明珠仰头把剩下的喝完,涩地一激灵,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嘀咕“下次放点糖会好一些”。 纪明途脱下风衣递给管家,站在原地看着厨房内和佣人们抢活干的明珠,又是洗碗又是倒垃圾,眸色深深。 接下去几天,纪明途体验到了明珠小姐在厨房展示特色厨艺、楼梯转角处拿着湿抹布擦台阶。 直到有一天开会到半夜,下楼到客厅发现冰箱被“大卸八块”,长发女人穿着白色睡袍挽着袖子擦拭着鸡蛋架后,纪明途终于下定决心。 他先是把明珠劝回了房间,回到书房立刻打了一通跨洋电话。 翌日下午,辛芙领着司尔年上门时,纪明途站在二楼的窗前,看底下后花园里扑进泥巴里种玫瑰的女人。 “老板,华国人大多并不注意精神心理方面的健康问题。”辛芙站在旁边开口,“如果以心理医生的身份去,恐怕太太会抗拒。” 纪明途转过身,午后阳光柔和了冷刻的面部线条。 “那就请司医生假扮成我新聘请的园丁吧。” 新来的园丁在辛芙的引领下与庄园的女主人打照面。 明珠听到身后动静,打过招呼俯身拿了两枝玫瑰送给他们,笑言一枝叫作明珠,另一枝叫绝代佳人。 司尔年接过“绝代佳人”装作恍然大悟般回答她:“所以这两枝玫瑰都是以太太命名啊,怪不得长得如此美丽。” 周围的女仆管家们齐齐笑开,明珠也被他逗笑,不论奉承还是真心,漂亮话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太太预备这片全部都种上玫瑰么?” 明珠看着忙活了一早上的成果,虚心请教:“您有什么建议么?” “现在是早春,又在山里,温度太低不适合玫瑰存活。”司尔年捏起一捧土,“可以先建造一个小型温室,等到谷雨之后升温了撤掉就可以经常观赏了。” 明珠低垂着眼,仿佛在思考:“要变成温室花朵了么......那这算不算给它们逆天改命了?” “植物谈何逆天,不过是生物本能。”听着她的玩笑,司尔年迅速捕捉到了明珠语气轻松俏皮后的失意,“对于玫瑰而言,温室只是一种忤逆本能的作弊手段。” 熟悉的话语翩然也在纪明途的嘴里听到过,一时怔然,只听男人继续道:“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动植物也一样......夏花冬开,这是气运,春花秋谢,这是命数,运是改变,命是定数。” 明珠侧目,打量起这个穿着绿色围裙的男人。 他有一股奇妙的气质,谈吐身形都像是该呆在纪明途身边的那一群精英,可是黑色套靴上堆迭的长裤褶皱和随意挽起的袖口,预示着这双手无论是写学术报告还是修剪枝桠都不觉得违和。 捉摸不定又变化莫测的人。 “我之前没见过你,是明途的新助理么?” “太太,这是纪总聘请的园林师傅。” 辛芙递给司尔年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者依旧淡然温雅地对她安抚一笑,走到明珠后侧方:“主修农林种植,辅修周易易经。” 司尔年从善如流:“所以,太太要给它们改运么?” 明珠看着地上剩下那些待移植的玫瑰。 “已经走到这一步,或许温室就是它们的命数了吧。” 玫瑰还没等来重见天日的运数,明珠先迎来了另一个小家伙的生命。 四月里,她如往常一般坐在庭院里,支着花架对着远山绘画,偶尔和栏杆另一侧修剪灌木的司尔年闲聊几句。 明珠问他,为什么送情人礼物大家都会率先选择送玫瑰。 司尔年剪下一根枯枝反问她:“太太知道一颗心脏的重量么?” 明珠勾勒着远山的轮廓,摇了摇头。 “成人的一颗心脏大约300克,一朵玫瑰重3克,人们通常爱凑99朵玫瑰来填满爱人的心脏。” “那剩下的叁克呢?” “大部分人,会用自己的灵魂。”司尔年停手,侧过身看向明珠扶着画板的左手无名指,“显然,纪先生不是一般人,他选择用15克拉的钻戒填满。” 明珠笑了,打开一管颜料,强烈浓郁的松节油气味冲入鼻腔,强忍下不适:“可惜,我的心没有被99朵玫瑰填满过。” “是先生没送过玫瑰给您么?” “不全是......只是比起凋零易逝的鲜花,他更倾向于黑金卡里永恒的数字。”明珠抚了抚胸口,感受到单薄衣料下隐隐跳动的心脏,“你知道么,我其实并不需要他用外物来填满我的心......” 司尔年静待着明珠,女人搅弄着颜料,调色盘上一片鲜红。 随着嫩黄、春日青的加入,艳红逐渐暗淡不再夺目刺眼,明珠也终于忍不住,弯下身子干呕起来。 管家、仆人们纷涌而至,井然有序地搀扶、拨打电话忙活起来。 一门之隔,纪明途从公司赶回,站在书房的窗边,司尔年汇报着这些日子的观察。 “夫人没有消极生命的倾向,正如先生所想,她只是太过思念孩子了,需要有人陪伴。” 管家敲门通知明珠怀孕的消息。 司尔年看着纪明途半个月前在同样的点位聘请他成为园丁,今天得出一句“怀孕过浓香气的鲜花多少有碍身体”的结论后又解雇了他。 他又重新做回了剑桥心理学精英。 行动迅速的侍者们在后院拔除鲜花,司尔年收回视线,临走前脱下那双深绿色的橡胶手套。 “纪先生,同样让夫人开心的十五克拉,摸得着的钻戒和看不见的灵魂的价值也可以是等量的。” ——— 一克拉等于0.2克 二十 明珠怀孕快四个月的时候前往香江养胎。 纪明途为她预约了香江顶尖的妇产医生团队,她在保镖的陪同下在vip科室里呆了一下午。 等报告间隙,明珠推开窗户透气,叁楼的楼层不算太高,她看见了一对夫妻停在紫荆花下说话。 女人的肚子隆起,瞧着要比自己的月份大上许多,两人似乎在商量着住院待产后家中琐事的安排。 不过是香江中产阶级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对夫妻,从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可以判断,生活平凡却也满足。 明珠突然有些恍惚,余光里是门口伫立的保镖,冰冷的器械反射头顶明光,晃眼回到现实,在医生的叮嘱与交代中拿上报告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后,倾云似乎刚刚挂断视频电话,哈着因为练琴被打红掌心的小手哭丧着脸埋进明珠怀里,摸摸她的小腹:“妹妹,妹妹。” 明珠挑眉,有些惊讶于女儿语气的笃定:“倾云喜欢妹妹么?” “爸爸他告诉我要喜欢妹妹。” 产检报告还没来得及给在海城出差的纪明途看,她本想保留惊喜,下一秒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些医生指不定在她刚走出病房时就给真正的老板汇报了一切。 抬手摸了摸倾云的脸以作安慰,Vivian虽然平日里大部分时间是一位沉静温和的贵妇人,可在管教倾云的时候又带着不容违抗的肃然。 在香江这段日子,她偶尔会给司尔年发几封邮件,就像在庄园里时候对面也会耐心地解答她的困惑。 明珠不由得想起自己少年时大伯母也是给她报了一堆课程培训,然而她吃不了几天苦,可谓到最后坚持下去的技艺所剩无几,外祖心疼女儿唯一的血脉也都由着她去。 明珠在邮件里自嘲自己是个叁分钟热度的非长情选手,司尔年却说她只是自己在为心做主时不凑巧地没有挑选到满意的东西。 上一次她为心做主,是决定了要嫁给纪明途。 明珠摸着鼠标滚轮,盯着邮件沉思。 原以为自己才是这颗心脏的主人,后来发现纪明途才是。 夜间,出差回来的纪明途没有立马转机兰城,而是在香江歇脚。 明珠迷蒙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纪明途在床边坐下,掀起被子一角察看小腿水肿,没忍住戳了戳,像一截绵软触感的白萝卜。 纪明途敛起眼里的笑意,循例问候几句就要去客房又被拽住衣角,终是靠着她躺下。 腰腹处被他抚摸的动作勾弄起一丝情欲,怀孕后的身子愈发敏感,明珠蹭到纪明途脸颊处索吻,唇舌处沾染了他刻意掩盖烟味的柠檬薄荷香,辛辣中带了一丝回甘。 戛然而止的一个吻,明珠有些不解地睁开眼,头叁个月过去,理应可以同房了。 只见纪明途皱着眉神情拧巴,匆匆贴在她额角处留下一吻后,步伐怪异地匆匆离开了起居室。 这份怪异感持续到第二天清晨纪明途用完早餐就匆忙赶去机场而告一段落。 明珠坐在阳光房的摇椅上沐浴日光,手机里是女友们叽叽喳喳地出主意,有说给她寄情趣内衣的,也有宽慰她孕期不同房是纪明途怕伤到宝宝。 明珠望天:“可是之前怀倾云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过......” “诶,这不还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宛桾,你也叁个月了吧,你家那位如何?” 一直没说话的宛桾突然被点名:“我们,虽然同房但是也没床事了。” “你看你看,所以小珠,难道你宁愿怀疑自己的魅力,都不愿猜测一下是不是你家那位可能不行了?不要为难自己,出事了就该找找别人的原因......” 宋乐怡在电话另一侧义正言辞又被一道轻柔的女声打断:“他去割包皮了,所以,即便同房也有心无力。” 一瞬间四人都沉默,眼看着所有安慰话语说尽,明珠讷讷,只能勉强抱着期冀,等纪明途出差回来问一问。 这一等,就等到了倾云五岁生日当天,纪明途航班晚点,错过晚餐只能吃倾云亲手切好留着的蛋糕,递上礼物哄睡后纪明途回到主卧。 明珠感受着身畔传来的温热,肚子被一双大掌抚住,又瑟缩进男人怀里更深,埋在他肩颈处嗡嗡:“你陪妹妹多说说话啊......” “那好......宝宝今天吃了什么?” “吃了一盅佛跳墙和半碗米饭,她说她还想吃蛋仔冰淇凌。” 纪明途挑眉,指尖轻轻摩梭她的小腹:“今天不是吃过蛋糕?得等宝宝生日可以破例。” “什么嘛!妹妹的预产期要明年了,等她出生了还要做月子又是这不能那不能......”明珠嘟嘴不满。 纪明途捉住她挥舞的拳头:“我从始至终在问的不都是关于宝宝么?所以你也承认你在借妹妹来满足小猪胃口是吧。” 妹妹是妹妹,宝宝是宝宝。 明珠反应过来后又乖顺地靠回去:“妹妹想吃是真的,宝宝想吃也是......” 话语终是被亲吻吞没,明珠在这个晚上打消了两个月以来的郁结,以及得到了纪明途早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做过切割手术的答案。 翌日为他打着领结,纪明途系着袖扣:“濠城回归定在了年底20号,你哥哥他们也受邀前往观礼。” 明珠动作一顿,她不想去濠城过生日,有些窝火,声音嗡嗡地:“那我要陪你出席么?” “不用,怕人多,免得冲撞。”纪明途握住喉结处故意磨洋工的小手,引领着她打完领带,告别前俯身吻在明珠唇角。 “21号我会尽快赶回来,所以,嘟着嘴留给鸡蛋仔而不是挂油瓶吧。” 二十一 腊月的维港与兰城没有太大的区别,或许更暖和些,昨日与喧嚣的濠城隔江互望的香江虽然沾染上了些欢腾的气息,却也不可避免地在第二日沉寂下来。 纪明途在午饭前来了电话,说是要晚些到家。 明珠盯着餐桌上的蛋糕,有些无奈但也只能作罢,遣散了保镖自己带着倾云沿江散步,夕阳下灯光装点着身侧波纹。 “mon lapin(小兔子),别来无恙。” 漫不经心的调调响起,明珠抬头看去,叁米开外是笑地邪气的Andrew,一低头发现了只有他膝盖高的小东西:“well,看来你这就是让我那祖父难得吃瘪一次的小宠物了。” 倾云仰视着,扑闪着睫毛,用流利的英语回应:“我不是宠物,我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 Andrew眯起眼在明珠和倾云身上来回扫视,嘴角勾着笑意愈来愈大:“哈哈哈,真有意思小朋友,你爸爸马上就不止有一颗掌上明珠了。” 明珠不言语,抚着肚子内心暗骂外国佬怎么也热衷玩“有了妹妹爸爸妈妈就不喜欢你了”挑拨离间的戏码。 “Barron就这么让你在外头瞎逛?明明上礼拜在伦敦时候他带着纪明姝还有保镖前呼后拥”Andrew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还差点把她当成你了,你们都大着肚子” 明珠面容一僵,只见Andrew上前一步,轻轻捂住倾云的耳朵,笑容宛如地狱撒旦。 “那臭丫头真狠啊,就因为不满意祖父给她安排的婚事搞大了肚子,据我所知,她肚子里那野种可是我们Cadogan的丑闻啊。 “虽然我们自诩高端优雅,背地里的肮脏龌龊可不少,嘶,Barron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他妈妈当年为什么会被赶出家门?就是因为她和我那好父亲搞乱伦啊诶,你们华国人喜欢说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会不会纪明途也” 明珠扬手甩了Andrew一个巴掌:“你凭什么以为你说的我就一定相信?你和他不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与其继续八卦别人的私生活,Cadogan先生不如想想自己这些年的事业怎么总是跟在纪明途身后捡漏吧!” Andrew舔了舔后槽牙的血珠,站在原地凝视疾步远去的背影,品尝到一丝兴奋。 “最后提醒一句,你的丈夫根本没去濠城,或许还在伦敦某个医院产房外,陪着另一个怀孕待产的女人。” 明珠不记得自己如何回的家,哄睡了倾云后,独自坐在客厅的餐桌前,盯着手机里几通被拦截的通话记录放空。 大平层内一片昏暗,纪明途推门进来后,依稀瞥见餐厅内一点烛光。 “明珠” 被唤的女人侧对着他,听到声音也没有起身:“现在几点了?” 纪明途心头一紧,看了一眼表:“今天回香江的高速塞车,花费时间比平常更长” “我只是问你几点了,至于你为什么今晚才回来是我的第二个问题。”明珠终于侧目,看向站立着的高大身影,烛光在漂亮的瞳孔里潋滟火光,“已经22号了,你缺席了我的生日一整天。” “临时出了些事情需要我处理。”纪明途走上前轻轻把一个丝绒礼盒推过去,“生日快乐” 明珠没有打开那个盒子。 “我本来去了一趟香壕记,可惜已经打烊,我已经让Daphne去联系了厨师,再过一会儿蛋仔冰激凌就送过来,吃完了早点休息好么?” 纪明途轻轻握住明珠的手指,试图把她劝回卧室,只听她轻声道:“你妹妹,她还好么?” 语毕,纪明途怔愣在原地,蹙眉盯住明珠:“你今天见了什么人?为什么保镖什么都没汇报给我” “你不要责怪他们,是我不要他们跟着的。”明珠打断他,从容回视,“纪明途,你错过了我的生日,却在庆贺另一个宝宝的诞辰我无意和一个襁褓婴儿来争夺你的关注,毕竟,我以为我才是你的妻子。” 纪明途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发力:“你在说什么?你当然是我的妻子明姝她早产了,我也是在她怀孕5个月了才知道的,当时她精神、身体都很差,随时都有流产的可能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连明姝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留下那个孩子。 “她太虚弱了,医生说如果这个孩子流掉,可能再也没有生育的机会,我只得把她送进伦敦的疗养机构看护她,前日本来已经在濠城,护工前天打电话给我说她自残” 明珠静静地听完纪明途的解释,内心情绪翻腾,Andrew对她说过的话语在耳畔回荡,虚虚实实,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了:“纪明途,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她不肯告诉我,应该是她交往的哪一任艺术家男友的”纪明途下意识回答,抬眸撞进明珠惊恐愤怒交杂的眼,相顾无言中,只见他神情逐渐浮现一丝冷肃的清明。 “你今天,见到Andrew了是么?” 明珠眼角溢出点点泪花:“我,我不想站在亲情伦理上审判任何人”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纪明途有些不可置信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明珠,“明珠,她是我的妹妹。” 门铃声响起,突兀地划破黑夜的寂寥。 林特助屏息凝神递上甜品后立刻消失在电梯口,纪明途拎着袋子回到餐厅。 “外祖父想让明姝和瑞典的一个军火商联姻,那人是个鳏夫,明姝不愿意,我本想派人把她接回来,她却一个人跑到曼城男友家里,我和外祖父的人都在找她,可惜我慢了一步,得到消息时明姝已经被囚禁,本想硬闯,她突然昏厥送到医院后才知道已经怀孕。 “本来外祖父就因为她反抗差点搅黄了北欧的生意而大为光火,现在怀孕了,教义里不允许堕胎,他们最后也无可奈何。 “Andrew鬼话连篇,洗脑能力一流,他父亲是外祖父最喜欢的儿子,搞大了表妹的肚子后生下的Andrew,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还用什么血统纯正来自欺欺人,呵” 蛋仔冰淇凌的焦糖香氤氲在室内,明珠看着纪明途打开皮夹拿出一张对折的单子,随着金属小勺一齐递到她面前:“我大致能猜到Andrew对你说了什么,他讨厌我,也自然看明姝不顺眼,按照推算,明姝是在五月初才怀上的孩子。 “我在你检查出怀孕的第叁天就预约了结扎,医生说至少两个月不能有房事明珠,我说过的,我没有要男孩的执念。 “因为我的离开,明姝从小受到了太多不公平的对待,而我在伦敦痛苦到麻木的十多年里,她的来信是我唯一的精神依靠了,这辈子都无法和她割席。” 冷心冷情之人的精神依靠,多么难以企及的高度。 冰淇凌有融化的趋势,明珠执起勺子舀了一口,冰凉甜腻顺着喉管一直刺激到心尖颤动:“那现在呢?” 想起一次在公司等纪明途下班,产品宣传部的职员拿着方案进来汇报,纪明途粗粗扫了一眼,让人把收视率改成换台率,她疑惑,纪明途就和她解释比起收益,人更在意损失。 明珠笑言比起分析真实市场,他明显是在用心理学当操盘手。 当时的纪明途签署着文件,头也不抬:“人心从来不适合走入,而是观望,心海心海,失足便是溺毙。” 他说,他从不执着于走进别人的心。 冷峻无情且不容置喙的上位者姿态与今晚的纪明途重合,沉静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不解,最后只是拿过勺子喂她。 “过去到现在,她只是我的小妹。” 可是人就是需要一个被偏爱的立场。 明珠咽下那口融化的冰淇凌,曲起指头隔着剪裁合体的高级西装敲敲他的左胸口,那是心门的位置。 “我知道啦,下次,不会再犯傻。” ——— 二十二 怀月在千禧年第一个月的下旬降临。 这次产房外等待的人不如上一次多,明珠被护士推出来时终于看到了真正睁开眼想看到的第一个人。 纪明途和高鸿站在两边,后者俯下身和明珠说话:“纪老爷子和阿嗲吵着给宝宝取名字,这次总算让阿嗲大获全胜。” 明珠还有些虚弱,眨了眨眼:“那谁来取名?外公?大哥二哥,还是你来?” “姐夫,看来你老婆已经开启傻叁年的第一日了.....”高鸿笑睨纪明途一眼,伸手握住明珠的手,“嘿,嫁出去的明珠怎么就不再是我们家明珠了?所以为什么不能是姐姐自己来取。” Vivian牵着倾云上前,倾云凑上去打量闭着眼睛的宝宝:“小月亮,在妈妈怀里。” “为什么是小月亮?” “因为我是小云朵。”倾云梳着端庄甜美的盘发,语气童真,“到了晚上,小月亮就要和小云朵呆在一起啊。” 纪明途也柔和了眉眼:“那就怀月?倒也和倾云相配。” 眼看着明珠开始采纳接受,高鸿欲言又止,终是退开一步。 如果一颗耀眼明珠背后是无法挣脱的、被各方托举裹挟才焕发的光华,那么他是不是也要低头向这项运转规则认栽? 明珠坐完月子还没来得及办满月酒,伦敦传来了纪明途外祖父——那位不可一世的老人离世的消息。 日渐式微的老贵族失去Lord.Cadogan的操持,在欧洲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十多年来纪明途彻底铲除了Cadogan控制,他在兰城的声誉早就不需要这个姓氏来铺路。 会客厅内是家族老少为了遗产的你争我抢,明珠领着倾云在长廊欣赏着艺术收藏。 红色长廊挂着精美的油画,尽头处是一抹高挑瘦削的身影,母女二人伫立在原地,明珠轻声吩咐女仆领了倾云去后花园玩耍,女孩抬眸注视她几秒,最后走上前与那人擦肩而过。 “下午好,姑姑。” 纪明姝抱胸微微颔首以作回应,侧身看着两个人走远,回眸看向阔别五年的旧人:“倾云比你讨喜,你终于有了一个有品位的投资。” 明珠反唇相讥:“你本来也可以有。” 她没来得及看到纪明姝的孩子,只记得有一日纪明途从公司加班过来,接了一通电话,神色凝重。 孩子因为早产一直待在育婴室的保温箱内,却在可以转移的当天被自称孩子的父亲抱走了。 纪明途勃然大怒,拨打电话让特助叫来安保搜查,两天过去还没有结果,就在纪明途要诉状医院时,纪明姝致电让他停手,澄清抱走孩子的人就是亲生父亲,已经得到她的默许。 “哥哥,我讨厌这个孩子,不想再看见她。” 那会儿纪明姝还待在疗养院,整日昏沉,心理医生和理疗师都劝谏纪明途不要动怒刺激到病人,终是作罢,联系到那个男人详谈了文件,给了一笔钱。 明珠得知这个事情后默默许久,可等到站在纪明姝面前,多年前拌嘴已是肌肉记忆,没忍住往人心窝子戳。 纪明姝浑然不觉,只是冷笑:“你不必唏嘘,至少我有反抗压迫的勇气,沉明珠,你有么?” “我敢反抗家里安排,反抗一切站在我的自由意志对立面的东西......”纪明姝的状态逐渐迷乱,眸中似有火焰燃烧,“那个孩子本就是意外,我讨厌不确定的存在。” 明珠叹了一口气:“你不也是利用了她的存在来摆脱了他们么。” “又来了......呵呵呵......就是这副调调......沉明珠你知道么,我从小最讨厌就是你这个态度,明明我们都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诚然,我有利用别人的成分。”纪明姝掏出一盒烟,含住一根,“你知道么,我不仅恨兰城的那些人,我也恨这里,包括我的哥哥和母亲。” 明珠看着她拨弄着打火机,却被凛冽的秋风不停打断生出急躁,走上前阖上了身侧的窗户。 火苗舔上烟草,腐败的香味。 纪明姝深吸一口,良久仰头呼出一团白雾,平复了心绪:“因为长相,我从小就要被不停问‘你是哪国人’的无聊问题。 “我说我是华国人,他们说我长得奇怪,那好,我说我是英国人,他们说外国佬干嘛还待在这里......小时候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妈妈把我带走会不会不一样,至少在这里他们不会觉得我长相突兀。 “有人喜欢在我面前说母亲在伦敦的家族如何富贵显赫,所以纪子漠才争不过他们,连老纪家的根都留不住,只能得到女孩的抚养权,八岁那年我恳求他得到一个和母亲通话的机会,只是苦于无法常常和纪子漠讨要通讯设备,然后我要来了住址开始给他们写信。 “我好害怕他们忘记我,幻想有一天他们来把我接走,信中哥哥告诉我了关于新家的很多事情,他说他过得也很不快乐,神经质的家人、关禁闭的家主、背不完的知识、听不完的讲座,可我第一反应不是难过,是不甘心。” 明珠看着纪明姝脸上浮现了戾色,她掸了烟灰继续道:“我不甘心,我和他一样忍受着家族的丑恶,可我却无法得到和他一样的栽培与优待,这些事情本来是我也可以得到的待遇,而我只能被不上心的父亲丢在一个大家族里无人问津。 “我看破了他的孤独,给他寄去来自万里外的关心,大概男人骨子里就喜欢拯救的基因,我也终于得到了承诺。” “可惜他兑现承诺的后果就是失去在Cadogan的一切,这不是我想要的场面。”纪明姝夹着烟按向一副中世纪的人物肖像画,“然后,我像在信件里做过无数次示弱,让他把我送出国,我也要经历一遍我错失的一切才算圆满,可是彼时还只是空有一个头衔的‘兰半天’怎么才能在兰城站稳脚跟呢?” “联姻是最有效的途径,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不是么?” 明珠呼吸一窒,身后是皮鞋踩在厚重地毯上的摩擦声:“明姝?你们站在这里干嘛......” 纪明姝缩回手,只见画中女人无名指的钻戒被烫出一个大洞,她微笑着看向明珠,准确来说是她的身后。 “沉明珠,这么多年,我终于在自由意志上赢过你毋庸置疑。” ——— 谁敢想 这篇我原先设定是21 22章左右完结的短篇 结果越写越多。。。 二十三(H) m omo wu8.c om 明珠被压在玻璃上时,低头就能看见紫色光晕点缀黑夜的伦敦眼。 她承受着身后的撞击,娇喘和鼻息纠缠。 大掌覆盖住一只乳房,掌心和挺立的顶端相贴,稍稍用力地摩挲起来,很快女人的乳头就变得像一颗朱红的硬果,随后粗粝的指腹将其按住,来回转圈,明珠吃痛嘤咛一声。 孕时做爱都是缓和舒然,现在的激烈仿佛饿了许久的恶狼突然打开了囚笼,释放着欲火。 明珠抠着平整光滑的玻璃,像在抓住什么支撑,可也只是徒劳。 一如午时在长廊面对纪明姝最后一句话时的无力。 她不知道纪明途听到了多少,可此时他对性事的投入像是不曾洞悉她心中的复杂,粗重的喘息声宣示正折服于手下细腻的触感,忍不住用力揉捏了几把,随后他把明珠轻轻地翻了过来,面对面交合。 双腿缠在男人的腰上,这个体位进入得尤其深,她唯一的支撑点就是纪明途埋在她体内的肉柱,每次落下她都有种被穿透的错觉。 明珠勾着纪明途的脖颈,回想着纪明姝对她的嘲弄,洋洋得意认定她就是个毫无主见屈服于家族权势联姻的棋子。 因为姿势,明珠高出他半个头,温热的呼吸打在她的乳沟,两只乳房的内侧被男人的脸颊挤压着,明珠微微扬起下巴:“纪,纪明途你好像很少和我讲起在这里生活的事情。” 纪明途蹭了几下,然后握住明珠一只乳房,直接含了上去,用牙齿轻轻摩挲。 这感觉十分奇妙,明珠觉得有万千只蚂蚁在乳头上啃咬,又痒又麻,还夹杂着几丝奇异的触感。 “对于在这里的记忆只有无穷无尽的磋磨,多想一次都是浪费时间小珠,你不专心。” 说罢,一记顶弄让明珠差点滑落。 “啊你抱牢一点啊”明珠娇嗔一句,“总有值得回忆的事情吧,比如,你有没有喜欢过别的女孩子呢?” 纪明途抱着她走向床榻,欺身上前:“别的?就这么确信我现在喜欢你。” 明珠感受着身体内滚烫炙热的东西,听到这句话扭了他一记:“那你出去。” 纪明途眼角含笑,背光的坚毅轮廓像是黑夜的魅魔。 “她们也配和我的小猪相提并论?” 明珠本在扭动躲闪着他的亲吻,闻言怔住,只听男人沉闷低哑的声音继续响起:“一来到这里就被安排进入公学,都是男生又是寄宿制,除了家族里的女人,主动接触异性的机会少之又少,甚至还得防着那群取向不正常的同学,你该庆幸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接触的人,还是第一个喜欢的人? 明珠来不及思考,纪明途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深顶,他摆动着下体,直到无法更进一步的时候才完全拔出,再全根没入,如此几轮就把她送上了灭顶的高潮。 喘息间,纪明途语调沉闷埋在她的发丝里突然开口:“我知道她更多是为了利用我。”想看更多好书就到:5 63 8ttt.co m 明珠一愣。 “我不忍心看她进入火坑,可也没有立场阻止她。” 这下明珠听懂了,在那条红色侵染的长廊尽头,纪明途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我还是愿意相信,八岁那年接收到她的第一封问候,是她真心的想念。” 明珠侧过脸看向同样闭目平复心绪的纪明途:“你好像从来没给我写过情书。” “情书不是追求时期的东西么?”纪明途整理完心情后坐起身,恢复了素日掌控全局的清高傲慢。 “我还以为你已经是我太太。” 明珠不忿:“你以前能和你妹妹说我‘坏话’,现在就有义务写情书来弥补。” 一时嘴快暴露偷看了信件的事实,明珠心虚地躺回枕头上,纪明途挑眉,走下床穿上浴袍:“控诉我说你坏话,可见没全部看完。” 说完,把明珠从被子里扒出来,拦腰抱起走向浴室。 明珠扑腾:“这么爱护妹妹,那就妹债兄偿!” 温热的水流喷洒,纪明途调试着水温,满不在乎道:“如今信息革命都开始,还活在过去手工业的小猪只会被农场主含泪屠宰。” 话虽如此,然而回到兰城后的第二日早晨,明珠收到一封电子信件。 雪莱的《致玛丽》,还贴心地附上了翻译。 一颗心被得到极度取悦的沉太太中午拎着保温盒前往了丈夫的公司。 辛芙拿着策划案上来就看见秘书办的门大敞,平日几个温柔秋水的小秘此刻围在一起瓜分着几盒寿司,一旁的真皮沙发上坐着半个月前刚去医院探望过的明珠。 “太太?” 明珠回头,见了来人绽开一抹明媚的笑:“Daphne,要吃寿司么?” 辛芙也不推脱,拿了一块玉子烧。 眼见着指针已经开始向12靠拢,饭点到了,秘书们前往员工餐厅,明珠和辛芙一起进了纪明途的办公室。 “这次并购会开得迟,估计下午还要继续,纪总或许没什么时间用餐,要不要我带太太先去餐厅?” 明珠摇摇头:“我已经吃过啦,给他带了盒饭,如果还要很久,麻烦你帮我监督他吃光。” 辛芙微笑,放上策划案,顺手理了一下其余几迭方案,不小心碰到鼠标,屏幕重新亮起。 明珠本来站在办公椅后的书架前,听到动静下意识后头,只见屏幕上是雪莱诗集的电子版。 一瞬间,雀跃的心情跌入万丈冰渊。 明珠有些暗恼自己傻得冒泡,这么多年,难道自己还不够了解枕边人么? 一个结果导向的商人,浪漫从来只是操控人心的手段,从来不会是他的常态。 而纪明途向来用最简单粗暴的金钱手段来为她想要的浪漫结果铺路。 信息时代,一句情话已经是复制粘贴就可以传递的事情了。 辛芙不愧为CME的金牌公关,五年她能从初级职员爬上了公关部经理的位置,五秒她也能立马判断出面前女人心情的波动。 想起小群里秘书室几个人偷偷吐槽老板今天让她们收集情诗,分析所有诗人的风格甚至还要写读后感而大倒苦水,辛芙躲在屏幕后面,暗暗代入自己,心想这是多么简单的一项工作,动动鼠标的事儿。 辛芙抬头扫视着书架,拿下一本《圣马丁札记》:“太太每日照顾宝宝这么辛苦,纪总很心疼,不如就把睡前故事的机会让给纪总?” 明珠钦佩着辛芙一如既往的细腻贴心,用玩笑舒缓心内的失落:“给一个还没满一百日的宝宝念博尔赫斯是否太大材小用。” “那就让纪总给太太念。”辛芙随手翻开一页,轻轻念出,“‘今晚的宇宙具有遗忘的浩森和狂热的精确’。” “纪总在公司是维持一切运行的宇宙中心,回到太太身边才可以回到自我和点燃热情。” 当晚,明珠哄睡完怀月后察觉到楼下的脚步声,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与纪明途对上视线。 “怀月睡了?可惜,今天难得加班没那么晚。” “我还没睡。”明珠轻轻开口,月色透过纱帘洒在脚下,“所以你还有讲睡前故事的机会。” 明珠承认,敢于向不喜欢说不的纪明姝比她有魄力,可是纪明途对她而言从来算不上一件排斥的事情。 相反,她嫁给了她的爱情,而这个男人刚好是纪明途。 逻辑自洽的兰城明珠蒙住眼睛,重新焕发了光华。 ——— 或许是大多从小猪的视角出发 更多描写了她在爱情中的期待与困境 明途内心我着墨较少 但他也是爱情中的初学者 幼时的经历会让他更难敞开心扉 小猪算是他懵懵懂懂接触到情爱这个范畴的唯一异性 他一边用他以为的最好的方式比如“老婆母亲妹妹女儿有什么困难我解决不了我还不能花钱找别人帮我解决” 这是他的能力也是感情中造成小猪觉得不够爱她的盲区 我自己也还在琢磨这种东西 虽然能力不足写不出多么觉醒深刻的内容 但还是想尝试一下 最后感恩能在这里和喜欢这篇文的大家相遇 是我的幸运 二十四 如今提到城北纪家,兰城人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人正逐渐被纪明途的身姿取代。 曾经在严城投资的拍摄基地建成,大批的演员一炮而红,CME趁势拓展了影视板块,签约了一批形象好气质佳的偶像明星。 造星也不过是资本运作的一部分,深谙此道的纪明途带着蓝牙耳机,靠在办公桌前看从媒体处传来的实时影像。 上一秒指挥着这位影帝把手插进兜里不然像个木头桩子在红毯上罚站,下一刻讽刺那位女星嘴巴再涂这么红下次演个恐怖片或许可以掩盖一下不够用的演技。 “Josh,让他把那副破眼镜摘掉,他的受众群体喜欢看他哪一面你们不做调研的么?” 辛芙做着记录,抬头看向叁块播放着不同节目的大屏,只见左边的赛车赛后发布会上,Josh疾步上前与之耳语,随后男人摘下了黑框眼镜。 红毯后的娱乐周刊,公关后的新闻稿边匹配的照片CME的艺人们永远是光鲜亮丽。 怀月吃完一片吐司随意翻看一页报纸:“爸爸旁边的漂亮阿姨好像在电视里见过。” 明珠依言看去,是一个电影发布会的会后大合照,女演员站在纪明途身边,脑袋歪向他,笑意甜蜜。 平常无奇的通稿,也不曾有记者借题发挥写一些捕风捉影的八卦,一旁都是对于新戏的介绍和导演的采访。 “诶,都怪爸爸长得太帅,阿姨都记不得自己的男主角是谁了。” 怀月说着俏皮话,明珠笑着把她揽进怀里亲亲她的小脸。 基因是个神奇的现象,两个小姑娘的长相大体都更偏向明珠,只是细看之下,怀月垂着眼面无表情时的侧脸轮廓恍惚间是她们父亲的冷刻,这点随着怀月一日日长大,五官逐渐从鼓囊的脸颊肉中剥离出来,醒目定型时尤为明显。 或许因为弥补自己没法近距离陪伴倾云,明珠抚养怀月可谓是极尽宠爱,就连纪老爷子都对长孙当年要把倾云送到千里之外的香江就学而私下颇有微词,如今对着怀月更是小手一指,上天入地都满足。 偏偏这样一个在兰城要风得雨的宝贝千金,到了纪家另一位天之娇女跟前才会难得乖顺。 时光细水长流,十二岁的倾云已经出落亭亭,眉眼和她的母亲如出一辙,只是少女寡语冷颜,比之当年的兰城明珠少一分娇憨,多一分对万事万物倦怠的恹色。 如果说怀月的长相遗传了五分的沉明珠,那么倾云的作风便是继承了完全的纪明途,很多时候明珠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少女稚嫩有余、态度十足的问题,记得怀月更小的时候倾云暑假回兰城,那会儿她请了一个年纪不大的保姆帮忙照顾。 小姑娘梳着一丝不苟的盘发,头颅圆润饱满,坐在钢琴前练琴,打量围着怀月忙前忙后的佣人。 明珠问她在看什么,只听倾云冷淡道:“香江那位报业大亨前几日和发妻离婚了,然后和家里的一个23岁的女佣成双成对出入,妈妈有听说么?” 一番话让明珠愣在那里,她一直不曾插手Vivian对倾云的教养尺度,不论他们Cadogan秉持多年的上流阶级贵族礼仪对女性的规制里,是否含有如何守卫自己的丈夫婚姻忠贞的训导,显然,她们的祖母已经在实践中验证了这项规训的失败。 再完美的规制也是由复杂的人性制定的,至于人性根植于基因里,就像倾云是个不需要太操心的宝宝,可怀月不是。 明珠想起请保姆前自己照顾怀月时的昼夜颠倒,无奈叹了一口气,望向倾云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摸了摸自己最近才没那么明显的眼下黑青回答了她的问题。 “亲爱的,比起你父亲,现在的我更害怕保姆离开。” 倾云垂下眼睑,像美丽的芭比娃娃:“Don’t worry,mom.”(不用担心妈妈) “It's your choice.”琴音放缓,依旧悦耳,精致而虚幻,“Everything is your choice.”(一切都是你们的选择) 男人选择了别人抛弃了妻子,是因为他的选择,不是女人的错;女人选择留下忍受还是转身离开,也是她的选择,原因可以很多但最好不是因为男人的魅力。 倾云的眼睛里,除了已经得到极度满足的物欲而流露出的倦怠外,还有观察形形色色的灵魂时蜷缩在眼底的一丝兴味。 Vivian带着她出席过香江无数公开上流酒会,逐渐免疫男人们为了资源对她的奉承,以及,女人们为了父亲对她的讨好。 倾云没有告诉过明珠,十岁那年就有一位早年拍艳片成名的女星因为签约了纪明途在香江的影视公司,看着报刊上女星的发言时不时要点一下纪明途的名字,试图向媒体揭露自己与之交好,甚至有日在放学堵住她,说来替父亲接她下学。 那次她的选择,是告知纪明途,后续就是该女星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前。 惯会扮猪吃老虎的母亲在晚餐时问起女星的近况,父亲语气随意,“雪藏”一词带过。 谁都在拼命往上爬,如果成为兰半天的好处是一切资源、名利率先倾斜,同时与之而来的代价就是时不时招致狂蜂浪蝶。 明珠原以为自己顺风顺水的人生里,把这些小打小闹看作调味剂,却被另一股风吹落象牙塔。 比如那些男男女女,比如明珠在海城的那群叔伯姑嫂。 原以为是哪位叔公又去勾搭了姑娘被反咬一口的老调重弹,不想这次的主角竟然是明珠那位沉默寡言的小姑。 一时间出轨的丑闻甚嚣尘上,明珠参加的茶话会都会背着她讨论这件事。 自打父母车祸去世后,沉氏被迅速瓜分,若不是高家站出来为明珠争取到她的那一部分利益,怕是如今沉氏早就改名换姓。 背靠大树好乘凉,沉氏乘着纪明途这位东床快婿的东风在竞争激烈的海城苟延残喘,勉强打消对明珠手里股份的心思,只是这次丑闻来势汹汹,几个董事恨不得立马拿钱撤资,在他们的事业计划里,沉氏从来都是一块可以被随时放弃的烂肉。 然而两天过去沉氏的公关团队没有任何应对措施,放任股市持续走低的败相。 纪明途早已厌烦沉氏这些年连吃带拿地频频打秋风行径,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让众多与沉氏合作的企业转变口风,开始纷纷割席解约。 明珠安排完怀月小升初的事宜就前往海城看望小姑。 沉容华的专业也是艺术方向,只是一朝变天,风花雪月没了金钱支撑便是残羹冷炙,她关停了工作室,硬着头皮进入公司,本就经验贫瘠的女人被忽悠着上了一个又一个当,多次在深夜有想要退出的念头,都被彼时的男友劝住。 随着明珠出嫁,沉氏续了一口气,沉容华也于第二年结婚,这在九零年代一个身居高位的女人晚婚似乎也成了一件可以被谅解的事情。 这一次打击堪比雪山崩,一根弦终于绷断,借酒消愁喝了个胃穿孔,沉容华躺在病床上眼里了无生意,病床上躺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沉容华的脸上爬满了落寞,明明只比明珠大了八岁,苍老地仿佛一个佝偻老妇:“我不记得了,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人躺一块儿......” “明珠,我没有做过。” 二十五 天上人间娱乐会所,明珠找了角落的卡座,点了一杯鸡尾酒。 格外秀气的男模抬手理着刘海,右手尾指上的戒指在迷离的灯光下折射着妖异的红色。 几杯酒下肚,明珠状似感兴趣发问:“好漂亮的戒指,是火欧珀吧。” “一个客人送我的,说是鸽血红呢。”男模翘起手指抛了一个媚眼给明珠 “是么,可我看成色明明是火欧珀啊。”明珠笑地眯起眼凑近,“你那位客人不会花小钱装阔来哄你的吧。” 话音刚落,那人脸色一僵,举起手怼到明珠面前晃悠:“这位小姐麻烦你看看清楚,不识货就不要瞎嚷嚷好嘛......本来今天就是做完最后一班就不干了,看你长得好看才来陪你喝,我可是天上人间的头牌,什么好东西没收到过......” 一双爪子在眼前乱晃,明珠一把牵制住他的手腕,摘下戒指:“是啊,比起收脏钱办脏事,一颗价值不菲的珠宝确实可以抵消一下心里的罪恶感呢。” “这确实是鸽血红,无论切割工艺还是设计全国找不出第叁只。” 男模错愕地转过脸盯着面前的女人:“你什么意思,什么脏钱我听不懂......” 明珠凝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男人,“你最好实话告诉我这个戒指哪里来的,不然我立刻把你送进去。” 一听到这话,男人瞬间慌乱:“真的是客人送给我的,他现在指不定都出国了......等等。” 男人脸色一变,也站起身:“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证据呢?” 酒吧一半人瞬间被角落的他们吸引,明珠一边躲闪着他的抢夺,一边往外走。 “好啊,我们不如让公安同志来评评理吧。” 拉拉扯扯走到门口时,男模突然被一道身躯隔开,抬眼刚想骂街,只见来人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至少现在还没离职不是?怎么还和顾客拉拉扯扯起来了。” 明珠站在突然出现的男人背后,理了理长发:“你又是哪位,这里的老板么?我说你雇佣了一个小偷你知道么......” 男人转过身左耳上的黑色耳钉与白皙皮肤对比强烈,上扬的眼角配上尖锐的微笑弧线,像一只眼冒精光的狐狸:“沉太太,我是穆索清,是天上人间的代理律师。” 明珠愣了下:“你认识我?” “但凡订阅了兰城周刊的人,对您和纪先生都不会陌生。”说着斜睨了傻站的男模一眼,引领二人往回走推开一间包厢的门。 嘈杂的音乐被隔离在门外,男模还想来扒拉明珠手里的戒指,被穆索清一把推到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再闹事我也保不准这位漂亮姐姐会不会真的把你送进去,小朋友。” “这不是有你么,穆哥,你可千万要帮我啊......” 明珠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咳,报案是肯定会报的,毕竟沉家当年在奥地利拍下来的这块鸽血红只做了两枚戒指,一只在婚前就给了我小姑,另一只给了我妈妈,所以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夫妻共同财产,臭小子你不告诉我哪来的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穆索清摸了摸下巴:“这里很多男模,都是附近大学城的男生兼职。” “所以?” “嫖娼和出轨分别是什么性质我想太太应该清楚吧。”穆索清拿了一块陈皮糖撕开吞下。 话音刚落,男孩兴奋地跳起来:“哈,没错,出来卖也得她买啊,要是报案了,你小姑可得陪我一起蹲局子咯......” 明珠冷笑伸出右手,中指的鸽血红存在感强烈,只见她缓缓收起其余四根手指:“用金钱交易发生实质性关系才叫嫖娼,我小姑当时不省人事,先不说你们是否发生关系,就连唯一勉强算得上财物交易的证据现在也在我手上了。” 目光巡视着两人,明珠幽幽发问:“穆律师既然清楚我是谁,那自然也知道和纪家作对是什么下场。” “可太太现在找不到愿意接手沉副总那个案子的律师不是么?”穆索清不紧不慢地咂摸着嘴里酸甜的糖果,语气随意,“我自然不敢和纪先生作对,毕竟连党的最大危险都是脱离群众,律师的大环境运行机制我还是很清楚的。” 明珠坐在离门近的一边打量着瘦高的男人,嘴角微抽,心想这个知识点是可以用到纪明途这样的资本家身上的么? 同时也被他说对了,她没请到律师。 离开医院后她试图联系几个为CME工作的律师,可对面一听到是沉氏的案子纷纷推辞。 以往这类新闻刚发酵他们就被委派去和几个当事人协商,再告几家媒体堵嘴,可观望这次越演愈烈的态势,明显自家老板想逼沉氏表态,而沉容华大概率要被推出去“认罪伏诛”。 明珠理解他们对纪明途的忌惮,她也不奢求保住沉容华现在的职位,退而求其次,至少不能这么轻易背负骂名。 “这样,我可以不报警。”明珠沉思片刻开口,收起心里生出对丈夫的怨念,“你要知道,哪怕你去倒卖这枚戒指也没人敢收,只要你带着它被懂行的人看到,还是死路一条。 “看你年纪还小,只要你告诉我谁给你的戒指,指使你去和沉女士发生关系,安排了捉奸戏码,我非但既往不咎,我也给你同样一笔钱。” 穆索清支着下巴看向男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给你戒指而不是转账或者现金?不就是怕被查到金钱往来暴露,小朋友,和漂亮姐姐道个歉,别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明珠惊奇着穆索清态度微妙转变,来不及深思,一旁的男生终是闭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对情侣找的我,男的叁十多,女的看起来和我一般大,让我陪人睡一觉,发不发生关系都不要紧,只要被拍到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就行。” “情侣?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男孩陷入回忆:“他们墨镜口罩齐全,递给我这枚戒指说是定金,等他们出国后给我打钱......诶呀,反正当时刚醒门外就冲进来一个男人质问我们,刚离开紧接着媒体就来了......” 穆索清靠在沙发上,闻言哧笑一声:“这么一气呵成,不知道以为是丈夫特意带的媒体......” 一句话点醒了明珠,除了沉容华的身边人,谁还能拿到这枚戒指呢? 二十六 那日从天上人间赶回医院的路上,一条沉氏集团召开发布会的广播把明珠守序的信念踩在地上狠狠摩擦。 “......我仅代表沉氏集团作出近日有关话题的声明,总经理沉容华深知自己的行为对公司、社会造成的不良影响,已经递交辞呈......” 出租车内明珠看着窗外,天空开始飘雨,一滴一滴打在车窗上,模糊了视野,她发疯似的跑向病房,沉容华正在整理包包,明珠大步上前拿着手机像是举着公正的圣火。 “不重要了,反正我也要打算离开了。” 她不管不顾,笨拙地按键寻找音频,抱着最后一丝乞求让沉容华不要签署那份离婚协议,她说她会让纪明途请全华国最好的律师。 然后手指被一双冰冷的掌覆住,苍白瘦弱的女人轻声劝阻。 “你以为是谁让我辞职的?昨晚已经找够自我安慰的借口了,小珠,他们不需要知道真相,用一个人的清白换一支股票的回暖很划算。” 沉容华想起自己的婚姻,原以为是互相扶持共创美好,不想终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沉氏的一汪死水让男人觉察不到希望,萌发了捞一把就跑路的念头,首先就要甩掉沾满双手的糟糠。 明珠愣在原地,突然刹住的哭腔幻化成一滴泪的形式表达着她的无措与伤心,只见沉容华拿出一份股权转让协议递给她:“小珠,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管理公司的这块料,早在抹杀我的梦想那天就已经预想过离开公司的结局,只是难堪的程度有些超乎意料...... “你签字后,我的所有份额都会转到你名下,到时候你在沉氏的话语权会大很多。 “对不起,小嬢要先做逃兵了。” 给沉容华送行那天,明珠把鸽血红戒指还给她。 一架架飞机在落地窗外起起落落,耳边回荡临行前“守住你父亲的心血”,明珠拿出那份被她攥地卷边的协议,签字的手坚决而郑重。 签下那份协议后没过多久,她从别处得知沉容华的前夫拿到离婚财产后和新欢在濠城转机时被人拦下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能让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把到手的五百万吐出来,跪在地上请求生路。 明珠知道是纪明途出手了,也只他有这样雷厉风行的狠绝。 不死心打了一个跨洋电话去问纪明途,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还要用粉饰太平的方式来抹杀一个人。 纪明途在电话另一头调侃她阅读品类已经从童话故事转场到了武侠江湖。 “商场如战场,如果公平能分胜负,不如直接举旗投降。” 明珠望着天边的半月,语气落寞:“可是明明就差一点,明明可以不带着污点离开。” “鳄鱼法则里,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纪明途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遥远。“犯错受到惩罚是公众喜闻乐见的事情不错,可是已经错过了最佳公关时间,沉氏自己没有把握住,我不能因为他们迟疑献祭主帅而牵连到我的千兵。” “小珠,你就是太心软念旧,不懂得及时止损。” 电话最后,明珠提起了她准备出席沉氏高层要召开董事会的决定,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直面父辈的产业。 而纪明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姿态,明珠莫名感觉到有点心塞。 仿佛她明天要参与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逛街或者舞会。 会议当天,几个叔伯舅、堂兄弟轮流发表上季度公司运营状况的评论和意见,明珠坐在末尾几个,几乎是心照不宣地跳过她,话里话外时不时还要含沙射影几句沉容华对公司声誉的抹黑。 “这次宁可向外招聘,也别再选个大画家来指点沉氏的发展了。” 一直沉默的明珠闻言突然柔柔开口:“笃伯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嬢一直比较重视设计部是不假,可是沉氏这些年推出的产品一直被诟病的难道不是里头的实质么,包装宣发策划案交上去连明途都是第一遍就给通过的,倒是堂弟带领的市场部频频出错。”①大伯 “小珠,笃伯又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明珠看向二堂哥:“阿哥是责怪我敏感么?我又没说我要争总经理的位置,阿哥急什么?” “诶,沉明珠,你吃错药,火气噶大......” “好了!国盛,和妹妹道歉。”坐在主位的沉氏现任董事长开口打断两人的拌嘴, “阿嗲......”沉国盛欲争辩,被沉宏良的眼神强压下不得不低头致歉。 沉宏良打量着自己的这位侄孙女,大哥在创立沉氏的第三年就积劳成疾过世,膝下三个孩子只有沉明珠的父亲最有能力,可惜像天命诅咒般,也是英年早逝,大嫂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兰城高家也是门庭显赫要监护抚养明珠的意愿强烈,他作为二房也只得让渡权责。 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里竟也是找不出一个能与她父亲匹敌的人选,家族庞大同时也意味着需要应付更多人情,他年事已高,有些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沉氏现在还没被掏空,无非是忌惮纪明途不敢明目张胆地勾结敛财。 “小嗲,笃伯前一句话我也赞同。”明珠抿了抿嘴,“如果只是为了面子在家族内部硬选,不如向外招聘真正有能力的。” 一场会议在沉宏良“再议”的定论中结束,明珠当晚也终于回到兰城家中。 临睡前坐在梳妆镜前抹着面霜,看着镜中素淡的自己,和床头柜上露出的格林童话一角。 “魔镜魔镜,我可以完成小嬢的期待么?” 二十七 沉氏决定外聘董事的决定在高层之间传播开来。 明珠思索着如今手里的股份在沉氏究竟能有多大分量,可是现实告诉她光有大额股份远远不够,整个沉氏她没有自己的人。 部门之间盘根错节,她盲目横插一脚,伤到哪条脉络带来的后果都是她不敢估量的,所以这次总经理的空缺,对外招聘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明珠还没来得及去CME挖一下纪明途身边的得力墙角,一通电话因为怀月惹是生非被请去学校喝茶。 坐在藤椅上等怀月班的主任下课,忽然听到走廊尽头处走出两道人影,一个是曾经隔壁班的物理老师,如今都成了教导处主任了。 背对的男人背影熟悉又陌生,一声“长清”让明珠愣在原地。 “还记得我做你班主任那会儿,生怕你和隔壁班的小姑娘早恋,这么多年过去了,连你的孩子都长那么大了......” “隔壁班的小姑娘”悄悄侧过身子打量,这么多年依旧清瘦,但是丧失了太多年少时的挺拔,声音也透着经年的疲惫。 “这么多年不见了,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儿子也要承蒙您多教导了。” 又寒暄几句,吴主任终于转身回了屋,男人拿着入学通知单往明珠的方向走来,一抬眼就与她四目相对。 “明珠?”宋长清试探性唤她。 “好久不见啊,长清。”明珠见无处可躲,索性迎面打招呼。 宋长清踟蹰着拉开一只椅子坐下,交迭着的手不停摩挲暴露了内心的紧张:“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女儿在这里读书呢。”明珠努力忽视着他语气里的沉湎,“你呢,你应该也有孩子了吧,今天是来给他办入学么?” 宋长清点点头,僵硬地侧过脸去。 匆匆一眼,她还是回忆里那个沉明珠,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眼里的狡黠纯美给周身镀上了光晕。 这么多年,不论现在从前,他似乎永远无法长久地与她对视。 两个人绝口不提当年的不告而别,明珠偷偷看着手表的指针,祈祷着下课铃打响,面上依旧强装从容:“是打算回兰城定居了么?” “香江工作压力太大,房子小租金又高,至少兰城的房子还留着。”宋长清卷着手里的纸张,“我大儿子已经高二,索性在香江读读完,小儿子和我先回来了。” “这么巧,我大女儿也在香江念书。” 话匣子一打开,明珠扭捏劲儿逐渐消失,因为多年失联的旧人突然重逢的恍然,说话时她的脑海里也在思量自己如今的处境生活是否符合少时的构思畅想。 “那你这次回来是先辞职了吧。” 宋长清点头:“原来我在一家证券公司做一级市场,前年的金融危机多少重创了香江,可惜公司没撑过那一波。” “这样啊,那你的妻子呢?”明珠下意识发问,没注意到男人僵硬了的神情。 明珠后知后觉此时突兀的沉默,反应过来或许自己有些冒犯。 刚想换个话题缓和气氛,只听宋长清开口解释:“孩子妈妈生了病,兰城如今发展不错,打算在这里再找工作,毕竟香江医疗资源更好,我大儿子也能多少照顾一下她。” 麻绳专挑细处断。 明珠脑海里一下子涌入这句话,其实当年的失联后她隐约有听说关于宋长清的只言片语,那人话语间表达着对他的父母在纽约投资失败欠债的不幸唏嘘,这也是导致宋家发生的阶级错位从而成为在兰城时间长河里旧人旧事消失的“罪证”。 她甚至不清楚最后宋长清是如何扛过去,又是何时回香江谋生。 “那你,找到工作了么?” 宋长清垂下眼睑,有些尴尬:“明天有一家银行主管的面试。” 高考填志愿,明珠记得宋长清填写的志愿清一色的金融或是管理。 下课铃适时打响,明珠站起身与宋长清告别:“如果不嫌弃,沉氏目前有几个职位正在外招,你可以试一试。” 递上名片后,明珠往七年级办公室走去。 她没有回头,留给过往一丝自尊和体面。 晚餐时光,怀月给明珠夹了一筷子鸡丁,试图转移两小时前母女俩一起被班主任“教育”的尴尬氛围。 小学时怀月就已经有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魅力”,为此,明珠和纪明途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办公室常客,偏偏在公司让人听见脚步声就退避叁舍的纪总到了家里也会被小女儿噎个哑口无言。 初一换了新环境新同学,外地的孩子入学比率也在上升,没听过怀月名头的大有人在,今天就是因为怀月被同班男生故意叫她“怀孕”,小姑娘转头就把黑板擦塞进男生嘴里。 虽然兰城初中是私立小学,毕竟小孩子的年纪摆在那里,家庭富裕贫穷的概念不深,可是老师他们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小魔女背后家族在兰城的影响力,为了维持班级氛围又不得不显示公正叫家长。 唯一庆幸的是传言中兰城只手遮天的人物,其妻子是个温和好说话的美丽女人。 至于怀月,她一直怀疑这位去年毕业分配上岗的班主任是不是就想看她妈妈才老是找她茬。 此刻饭桌上只有明珠和姐妹俩,国庆放假前夕,倾云和怀月放学一个时间落地兰城。 而纪明途一如既往在公司加班。 “妈妈,今天的事情,就别告诉爸爸了好么?” 怀月“贴心”地给明珠和倾云一人夹了一块仔排,明珠失笑,一言不发咬了一口她夹的菜作为协议达成的讯号。 “嘻嘻......”怀月眯起眼,立马找到新话题,“妈妈妈妈,今天历史老师和我们讲了玛雅预言。” 明珠喝了一口果汁:“唔,好像是说什么世界末日?” “2012年12月21日。”倾云优雅地摇晃着玻璃杯,微微一笑,“貌似也是妈妈的生日呢。” “诶呀,倾云你又抢我话......”怀月不满地嘟囔,但对于自己这个高贵的长姐,她一直都很顺服,主要是倾云太冷感了,和她吵架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发泄不出还把自己气个半死。 明珠听着两个小姑娘讨论这个预言的可信度,只是怀月向来不是个专注的,很快就从预言拐到星座上去了。 倾云看着突然离席接电话的明珠走向书房的背影,截住耳边“姐姐是天秤座,怪不得这么空心人”的论断。 “如果下次不想是爸爸被请去学校,就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别人。” 怀月反驳:“敢取笑到我跟前,是他活该。” 倾云拿过一个橘子,白皙纤细的拇指嵌进凹陷的果皮,汁水浸湿指腹。 “我小学班里有个猪兜,有次放学排在我后面说爸爸是鬼佬,我当时没有理他,转身走出校门。” 怀月眉毛一横,眉眼桀骜:“姐姐和祖母在香江教堂待久了,不会真被教化成圣母玛利亚心肠了吧。” “第二天,我提早半个小时出门买了一个桃子放进他的抽屉,下午他就过敏进了医院。”倾云不搭理怀月的讽刺,撕扯掉最后一丝橘络,“我的意思是,塞一块黑板擦,不如放一个水蜜桃。” 如果吃粉笔灰算净口,下地狱才是她美化这个世界最后的仁慈。 看着面前递来的半块橘子,怀月抬眸望向倾云。 终于想起自己从小对姐姐的敬畏不是来自她生人勿近的美丽。 而是因为她才是那个佛口蛇心的恶女。 二十八(H) 书房里的明珠并不知道自己两个宝贝人格的跑偏,宋长清致电感谢她的引荐,他得到了沉氏项目经理的职位。 “恭喜......也是你工作能力得到他们肯定,我只是刚好有这个内幕消息,换作是宛桾、乐怡也都愿意帮忙的。” 香江寸土寸金的地界,治疗、学费每一项支出都需要金钱,明珠自己没有工作也过地很好,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对于别人的重要性。 挂上电话走回餐厅,发现上首位置坐了下班归家的纪明途。 怀月在他耳边继续着预言和星座的分析,纪明途挑眉,抿下一口雪莉:“照你这样说,全世界和我同一天生日的人都是装深沉的闷骚怪了。” “怎么是我说的,玛雅人和星座书说的。”怀月支着下巴,“摩羯代表世界的运行,爸爸是这个星座的人,在公司不就是秩序的维护者么,就说有没有道理吧。” “不是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那请问灵媒小姐,这天又是什么星星?” “射手座。”明珠开口回答,走回餐桌坐下,“怀月说了,我的守护神可是宙斯呢。” 纪明途看着明珠得意的神色:“看来守护神只把猪排除世界末日之外” 怀月劈里啪啦地翻书:“天蝎座毁灭宇宙后,射手座对世界重建,只是规则的善恶完全取决于射手座的好坏了,摩羯座是严格按照射手座制定的规则来运行新世界。 “所以,爸爸是妻管严啊。” 纪明途成功又被小女儿的话噎住,一直到晚上熄灯上床都没缓过劲儿。 明珠缩进他的怀里,问他信不信那个预言。 “若是真的世界末日,按照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现在应该有人已经开始兜售诺亚方舟的船票了。” 纪明途语气波澜不惊,明珠挑眉:“意思是你会立马买票。” “不一定,你怎么知道登上的是诺亚方舟而不是下一艘泰坦尼克?” 明珠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睡衣纽扣,只听喑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把浮板让给rose的Jack,其他绝大多数人是和妇孺抢最后一条充气艇的Carl。” 话音刚落,明珠莫名心口一堵。 是啊,如果不是泰坦尼克,Rose只会嫁给富家公子Carl,而天之骄子如纪明途,也从来不会是靠赌博赚取船票的Jack。 “赢得这张船票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因为它让我遇见了你’这句台词在爱情片里是真理,可换一个片种,那他赢得这张船票也是他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了,正是因为遇见了她,让渡了唯一生机。” 明珠负气,把头低地更深:“既然都已经注定末日,自然要在乎死法是否体面!” 纪明途轻轻叹息:“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讨论这些‘假如’,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讨论到最后你都是生气收尾,实在太小猪......” 一只手挑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纪明途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宛如低沉的大提琴。 “如果真的到了那种走投无路的地步,我只会像那位梅西百货的施特劳斯先生,把你先骗上救生艇。” 昏暗中,男女对视显然不是想要交心会谈的明智之举。 明珠被吻地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换得一次稀薄空气的机会,火热的吻流连在颈侧。 “我也会像施特劳斯夫人一样,被你骗去游艇后,发现你没跟上然后要求回到客轮。” “意料之中。”男人伏在她上方,棕金色的发丝垂落,“因为,这确实是只有小猪才干的出来的事。” 月色为这位世人眼里无情的纪先生添了一丝柔和。 一只手从她的领口伸进去,食指按住那颗硬挺的红点搓弄。 “嗯……啊哈……”明珠的睡裙兜头脱下,双乳被纪明途的双手放肆揉捏。 雪脯处传来酥麻,一颗脑袋埋在她的怀里,温热湿润的舌头在乳房上打着转,不时扫过挺立的顶端,麻痒的感觉让明珠的乳头变得更加坚硬,显然男人也发现了,含着乳头嗤嗤笑了两声,更加卖力地舔弄起来。 上面被含着,身下一根手指在明珠的外阴处徘徊了一阵后终于找到了阴蒂,他用手指在上面按压了几下,然后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温软的阴蒂马上起了反应,慢慢挺立起来,和乳头一样越来越硬,下面的小穴也情不自禁地流出一丝蜜液。 看着明珠隐忍的表情,突然把手收回来,吻沿着身体下移,最后将头埋了下去。 明珠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阴蒂被温热所包围,与此同时一根又湿又热的东西在阴蒂周围快速打转,还时不时用力抵着阴蒂扫动,明珠被这强烈的快感逼得快要发疯,她扬起修长的脖子想要压下升腾的欲望,却在下体被重重一吸之后颤抖地达到了高潮。 纪明途直起腰,那双让她又喜又恨的双唇此时粘着蜜液,在幽暗的室内潋滟着淫靡的水光,禁欲又性感的气息在他周身厮杀,难舍难分。 十足矛盾,也让明珠十足沉迷了这么多年。 “满意了?现在换我了。” 明珠不记得昨晚纪明途究竟满意了几次,在他的进攻下她向来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个,一点柔情蜜语就能让明珠溃不成军。 纪明途在床闱间几乎从不说下流骚气的话,明珠有时觉得自己太好满足,光是他几句喘息闷哼,她便足够情动。 有人说,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明珠深有同感。 许多人一见钟情于沉明珠,她夸过无数张漂亮脸蛋,却只在1993年的冬日里一见钟情了纪明途。 她肤浅地承认她迷恋着他的皮囊,也认命地臣服于他总能寥寥几语不经意地重击她的灵魂。 明珠有时觉得纪明途得到东西都太过轻易,仿佛命运天生眷顾,他拥有了英俊外貌,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名震一方的纪家,哪怕父母离婚少年时期又在雾都冠上Cadogan的头衔。 甚至婚姻爱情,他只要站在那里就获得了明珠全部的注意。 可是明珠也忘了,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 珍惜婚变前的最后(?)一场h吧啊哈哈 二十九 酒店门口,优雅美丽的女人地披着披肩与一个身材高瘦的清俊男人互相扶持着走出旋转门,女方的脸一半被遮掩在披散着长发下,凌乱的衣衫引人遐想。 如果单单看到这张照片,明珠兴许还会评价一句“抓拍地不错”,只是标题上“旧爱也是新欢?”大大几个字实在比照片更有噱头。 可事实上当时是一场慈善晚宴,沉氏受邀出席,她如今学着打理公司事务,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随意任性。 上菜时不当心的年轻侍者没端稳红酒,胸口白色布料不幸染红,抬头见侍者面庞稚嫩,眼神惊恐地看着她。 近几年,兰城的几家望族开始在初中就挑选资质过人的普通家庭的孩子,提供奖学金进入兰城中学接受东部最好的教育资源,甚至可以获得出国深造的机会,与之对应的回馈,就是学成为其家族企业效力。 一些晚宴活动做侍应生的名额也会优先给到他们来赚取额外报酬,许多被挑中的孩子毫不犹豫地签署这份“卖身契”。 明珠见女孩和自己的倾云一般大,遂心软安抚她几句去了卫生间擦洗酒渍。 祸不单行,月经竟然提前,臀部还有零星一些血迹,然而放着卫生巾的手包还在座位上。 明珠抬手看表,晚宴也不过开始一刻钟,助理司机们按照吩咐早就离开酒店两小时后才会来等待接应,无奈之下只得从晚宴随性的几人中发消息给了她相对最顺眼的那个。 晚宴厅外的暖气不那么充足,宋长清拿着手包找到明珠时,女人捂着小腹倚在窗边,眉宇微蹙。 脑海里不适时地回忆起从前,她每个月那几天总是格外蔫巴,小脸苍白,虚弱而格外依赖他。 迟疑片刻,他脱下外套递给明珠,后者道谢后扶着他的手站起身,眼前一黑几欲昏倒。 再后来宋长清单独开了一间房,打电话给助理重新送来了一件礼服后回到晚宴厅。 明珠待在房间休息一直到宋长清来接她下楼,这一场晚宴的出席就算结束。 没什么亮点的故事,却因为明珠在配图里从进场到走出酒店,截然不同的两条裙子显得格外耐人寻味起来。 明珠从未刻意隐瞒过曾经,旧事重提总归让当事人恍惚一下,如果说她的初恋是靠少年的坚持和少女的懵懂,她扪心自问,既然各自早已组建新家庭,别后重逢也全然不似小报里写的“火花四溅”的激动心情。 从未升起,谈何重燃? 这么多年她对于自己被写到八卦周刊里的角色定位,向来在“豪门弃妇”和“神仙眷侣”来回切换,从没想过有一天两个人“婚变”里被同情审视的人会是纪明途。 明珠只把这刊当作记者们捕风捉影的自我趣味满足,想当然觉得纪明途作为这类桃色新闻的“常客”定会对她感同身受。 可是她小瞧了世人对于“初恋”一词在概念中的重量,在他们眼里,初恋必定刻骨铭心,必须没世不忘。 他们搜刮着关于她和宋长清的只言片语,自诩和他们一个学校一个班级甚至就坐在他们后面的知情人士们纷纷跳出来描述着当年兰城的金童玉女的爱情,罔顾两人早已成家的事实,按上一个爱而不得、破镜重圆的剧本忆往昔。 辛芙反应迅速,立即找到宣传组写了一篇动人情肠的文章,细数兰城从民国时期到现在的好几对有头有脸的男男女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果不其然,最好的公关手段之一不是独善其身,而是拉人下水共沉沦,人们纷纷转向讨论起其中“揭秘兰城情缘往事”的人物,谁家喜结连理又各自纷飞,谁家棒打鸳鸯终天人两隔。 随便哪一个故事拎出来都比少男少女早恋要精彩。 可惜只是消停了几天,又冒出一些正义人士抨击明珠对婚姻的不忠诚。 画风转变地突然,人们开始唾弃他俩不顾自己各有家庭,纷纷扣上道德败坏的帽子。 一瞬间,明珠突然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过街老鼠。 纪明途当晚没有加班,七点一刻回到家里。 起初他甚至没太在意这些虚虚实实的爆料,他确实读完了那篇缠绵悱恻的文章,只觉得荒谬,比如两个人某一年暑假去做陶艺,那样爱娇臭美的女人在十六七岁愿意去玩泥巴才叫见鬼。 纪明途早就知道明珠在高三谈了恋爱,纪明姝的信里提到过明珠有很多追求者,整日送花送礼物,她照单全收然后分给周围的女伴,可就是不同意和人家在一起。 追求的人来了又走,到高三就只剩下零星几个熟面孔。 用明珠的原话来说:“反正都要谈,那就选一个最帅的。” 这句话让纪明姝在信纸上狠狠鄙夷了好几行。 人们喜欢给美丽的人安排一些风流韵事,仿佛这样才匹配上他们的脸。 此刻,那张美丽的脸上有淡淡的泪痕,纪明途在她身边坐下:“哭得这么惨。” “他们都在乱说......”明珠扑入纪明途怀里,纪明途一边擦去她的泪水一边安慰。 “他们是谁?我让Daphne明天就给他们寄律师函。” 明珠噎了一下,又往他怀里钻:“都是不认识的人我哪里说的上来!” “既然不认识,何必为一些不相干的人掉珍珠?”纪明途语气难得不那么冷硬,还有闲心开了小玩笑,“你自己欠的风流债,就当让那些无聊鄙薄的人造口业替你还债了,骂醒当年的你,看看还敢不敢如此轻易地把自己的感情交付。” 这句话其实有失偏颇,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是那样迷糊任性的小猪,喜欢与热烈是她血液里流淌的活跃因子。 连纪明途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酸味,他曾“被迫”追过这出《兰城明珠落谁家》的幼稚大戏,也曾隔着两万里在心里衡量,如果是自己送礼物。 那些哪里来的巧克力也配拿得出手? 只是故事连载到明珠和一个姓宋的男孩子在一起就完结,“编剧”纪明姝赴香江读书,而他也无心纠葛别人的情爱投入到和Cadogan的厮杀中。 这篇轰动兰城的八卦文章问世了快一个礼拜,纪明途直到今天中午开完会才拿起报纸重新打量妻子的初恋,在这之前甚至都没正眼瞧过绯闻男主角一眼。 审视完后,他看着办公桌上某人偷偷摆放的一家四口合照,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笑地明媚娇憨。 既然最后和他结了婚,那他肯定是更帅的存在。 所以初恋什么的,滚开。 然而下一秒,明珠的话让纪明途胜券在握的自信瓦解地粉碎。 “本来就是同事关系,一起出席的又不止他,还有李副总和沉国科他们......” 明珠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当时的场景,小脸涨地通红,然而落在纪明途耳朵里,那四个字当头一棒,震得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滑出。 “同事关系?” 三十 “所以,宋长清成了沉氏新任的总经理?” 对于明珠开始对公司事务上心这点纪明途一直知情,起初只当她和从前一样,被友人忽悠着胡乱投资,三分钟热度过去就抛之脑后。 在纪明途看来她插手沉氏不过又是那些画廊、花店的同类替换,突然的一时兴起,他完全不曾放在心上,认定沉氏依旧会继续走进他预料中衰败的命数。 早些年纪明途对于沉氏还会碍着情面主动喂一些资源,后者也不求上进地摆起“皇亲国戚”的谱,跟在CME的项目后参与一些边角料工程。 沉容华这件事一出,也正好全了纪明途拿捏那群董事们的机会,收购了几个摇摆不定的股东的股权,迅速推她出去平息事件。 比起纠结明珠的小姑到底出没出轨,纪明途更想知道CME在沉氏的绝对控股究竟能到什么高度。 本想坐山观虎斗,明珠突然提出要参与沉氏的事务他没意见,最多注意一下沉氏那群人互相厮杀别波及到横插一脚的她。 这段时日任由他们不痛不痒地折腾,很久没对沉氏上心,只等待着气数耗尽,他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尽情收割,却不想他以为毫无威胁的小兔,已经掘好窝点,引了别的豺狼入室。 旧爱加上绯闻两重因素,明珠有些莫名心虚,又怕节外生枝,下意识隐瞒了自己有引荐的打算。 “是我小爷爷决定对外招聘,他刚好应聘上了,毕竟是公开的公事,我也就没有单独和你再和你说了......你,不高兴了么?” 纪明途昂起下巴,内心泛起波澜,脸上表情是只有在谈判桌上才会出现的冰冷面具,可看着明珠眼神里澄澈之余的困惑,他终是侧过脸掩去锐利的凶光。 “你如今在沉氏的控股已经赶上CME,哪怕是你指名道姓要人,谁又敢置喙?” 浑水早已搅浑,一个宋长清而已,不过是他征途中多了一捧意料之外的炮灰,何足为惧? 沉氏紧急公关发表公开声明,澄清了两个人的同事关系。 秘辛之所以是秘辛,就是因为他们太暂时,只能是茶余饭后的一丝点缀,晚风轻轻一吹立刻随风而散。 明珠终于重新回到清净日子,收拾心情前往香江参加倾云的高中毕业晚宴。 倾云携了男伴在大厅跳舞,明珠看着舞池内的翩翩裙角,手边的巧克力瀑布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丈夫们应酬,贵妇太太聚在一处谈天,明珠细细咀嚼着马提尼里的橄榄作壁上观,不想话题依旧引到她身上。 “纪太好福气,几个女儿都这么漂亮,贴心棉袄,我这种只有一个臭小子还整天只知道气我是羡慕不来呢。” 明珠寻着声音看去,发现是海城林氏集团老总的妻子,她的儿子和倾云一样从小就在香江上学。 嘴上说着羡慕,眼里全是傲慢,在其他几个太太还会努力说国语照顾她的时候,这位和明珠一样来自兰城栖湖区的千金偏要操着一口香江话来阴阳怪气她。 “是啊,我两个乖囡确实懂事,只是一点不好,长得太漂亮总是招来一些麻烦,天天同我抱怨学校里又有哪个男生被拒绝后还要骚扰呢。” 明珠切换了兰城话,扶额作苦恼状:“我没有儿子,确实无法体会邀请女孩子被拒绝去安慰的经验呢.....诶呀,小雅,我不是说你们家航仔啊,不要误会~” 林太握着香槟的指尖都在颤抖。 林嘉航邀请倾云做毕业舞会的女伴不成,死缠烂打好几日最后被倾云其他护花使者们一通羞辱的事情在国际部几乎传遍,如今又被明珠在这么多人之间提起,简直鞭尸。 “呵,我精力不好,就这么一个宝贝就够,纪太生龙活虎能说会道,两个女儿算什么,再来一个也肯定管得过来。” 一番话含枪夹棍,周围一圈太太们脸上异彩纷呈的神情,明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哑谜,可是气度上不可以退怯。 “资助的慈善项目难道不是大家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坚持做?有些孩子甚至都快大学毕业,林太也年年参加慈善晚会,怎么能说自己管不过来呢?” 剑拔弩张的气氛以明珠方胜利告终,回程途中明珠炫耀着自己的战绩,就在抵达住宅时,纪明途让倾云先下车。 就在明珠接收到倾云“自求多福”的眼神,疑惑地侧目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我把明姝的那个孩子接到香江了,你要是愿意,我想把她寄养在你的名下。” 纪明途的声音响起,在明珠听来比车内冷气还要寒凉。 “我的名下?你这样用词,仿佛还准备了好几房姨太太要我多担待。” 怪不得那群贵妇们用如此怜悯的眼神打量,而毫不知情的她甚至前一刻还在为了两人的体面冲锋陷阵,现在却分起你我。 纪明途自觉失言,深吸一口气:“是我用词不准确,我意思是让翩然在华国可以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纪明姝是她亲妈,还有谁比她更名正言顺?”酒精蚕食着最后的冷静,明珠红了眼眶,“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你觉得不明真相的世人会怎么揣测她的身份?是夫妻大发善心收养孤女,还是原配宽容善待丈夫的私生女?” 这个世界有多不公平呢?他们会把私生子用来夸赞男人的风流,同时也可以成为羞辱女人的把柄。 明珠压不住哭咽声:“你成全了你妹妹的名声,那我呢?纪明途,你有想过成全我的名声么?” 纪明途握着方向盘沉默,闻言突然抬头:“名声,所以你还在乎我们的名声?” 明珠愣住,盛满困惑的泪光。 “我在宴会前,花了重金买下记者手里宋长清妻子重病住院治疗的照片。”纪明途强忍着内心的悲愤,咬牙切齿,“要是真的爆出男方妻子罹患重病的事实,你所在乎的世人眼光里,你和宋长清只会更加十恶不赦。” “沉明珠,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 明珠简直不敢置信:“我若是不在乎,那晚我为什么要抱着你哭?你若是真的相信我,今天又为什么旧事重提?” “我想相信。”纪明途泄力地往后靠去,“可是明珠,记者怎么就死咬着你不放甚至追到香江,还有宋长清的心思,你又清楚多少?” “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明珠怒极,侧过身与他争论,“我为什么要顺从你们对于初恋的定义去承担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兰城一中都已经翻新过好几轮,凭什么觉得人还是当年的人。” “初恋是事实我无法改变,可你们不能揪着这一点强行让我重温旧梦,仿佛我和他之间只能在‘你曾经爱过’和‘你还爱着’两种里挑选,这是个无解命题。” 纪明途阖上双眼:“你还有第三种选择,辞退他,从此和他划清界限。” “就像你对付我小姑姑那样是么?”明珠冷笑一声,眼角的泪干涸,“我没有做过,你不能对我故技重施。” 纪明途努力平复情绪:“清者自清的托辞太低效,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这样他抛妻弃子还是移情别恋都不会再和你有关。” “明珠,他有一个尚在生病的妻子,你至少不能......” 夏夜的蝉鸣悠长尖锐,刺破了明珠的耳膜和心房,身旁人条条框框地把利弊掰开揉碎塞进她脑海,她却无力接收。 “纪明途,你爱我么?” 纪明途被打断,听清她的问题后,气笑了一声:“现在重要的是这个问题么?” “对我来说,这从来都是很重要的问题。”明珠望着路灯出神,长发遮挡住大半张脸。 “我十分确定我不爱宋长清,我只是有些不再确信你爱我了。” 三十一 明珠在兰城见到了宋长清的妻子,女人被病痛折磨地消瘦虚弱。 她递来一本日记,里面事无巨细地写满了关于明珠的点滴,大到表白准备的一次摩天轮变魔术,小到她讨厌吃胡萝卜,一篇篇流水账,可逐字拆解又饱含感情。 明珠不解,问她给自己看这本日记难道是想替丈夫坐实他的不忠。 女人摇了摇头,说她一直都知道宋长清有个难以忘怀的人,而她为了自己一厢情愿也该到此为止。 生病之人最害怕成为家人负累,她说她已经决定不再接受治疗,蜗居在香江十余年,她不想廖过此生。 “病魔拖垮的不止是身体,还有一个家庭,我很感激纪总给商絮提供的学习资助,我也很乐意替纪夫人澄清谣言,毕竟一个错误,不该放任他们溃烂生脓。” 他们在拉斯维加斯相识,彼时她是荷官,他是赌徒。 父母投资失败后被追债人逼到自尽,宋长清换了一个又一个新手机号码,依然被债主找上门,变卖了资产也还不上债务,于是动了赌博的歪念。 家徒四壁的赌徒这么多,腰缠万贯的赌王只有那零星几个,宋长清成不了赌王,却成了她生命中的英雄。 醉酒的游客骚扰她,他看不下去出手解围,拉着她跑出金碧辉煌的那扇地狱之门。 “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就这样远走高飞的想法。” 可是生活不是电影,他们没法回到赌场为自己赢下泰坦尼克号的船票,只能躲进货轮的集装箱偷渡回了华国。 起初他们只是共同创业的合伙人,因为专业相同,很快事业小有起色,庆功宴那日他突然盯着电视机里的新闻流泪,然后把自己灌个半醉。 “那一夜我们发生了关系,第二天醒来,他沉默了好久,最后承诺他会对我负责。 “我在生下商絮后他补给我一枚钻戒,三克拉,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在变好,他得到上司赏识升值加薪,我们也搬进了更大一些的房子,很快我们迎来了第二个孩子。” 再然后她翻到了那本日记,理解了那天他的哭泣和对兰城莫名的留恋,直到她查出重病,一张张医疗账单压在他的肩上,他终于回到兰城打算卖掉当初被追债都死活不肯售卖的公寓。 然而公寓没被售卖,他甚至还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可以继续承担她在香江高昂的医疗费用。 “我在那时候就有预感,我和他已经渐行渐远许久了,只是把我和他隔开的从来不是病魔。” 明珠霎时间有些汗颜,她背负不起如此沉重的罪责,不等她开口,女人似乎意识到自己那番话里的施压,立马为她开解:“我没有责怪纪太太的意思,毕竟他和我一样,也都是一厢情愿。” “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也是我始料不及的,不过纪太太有没有想过,只是普通商战,至于要到追来香江跟踪我的地步么?” 纪明途树大招风,金融市场僧多粥少,正所谓一鲸落方可万物生,可是这么多年桃色新闻非但起不了抹黑的作用,甚至硬生生靠着冷感薄情的形象挺过一次又一次的栽赃。 如果给纪明途制造丑闻是为了扳倒CME,那么这次矛头突然对转,不是冲着她在沉氏没多少话语权的股东身份,难道是图谋纪明途妻子的身份? 明珠带着满腹疑惑回到半山别墅,怀月已经放学回家,书包都不曾脱下,呆坐在沙发上。 “发什么呆?”明珠收拾好脸上的笑容走过去,被怀月抬起脸后的冷厉神情吓住,“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怀月静静地盯着明珠看了半晌,突然垂下眼睑:“妈妈,你说破坏别人家庭,下十八层地狱是不是也不为过。” 明珠只感觉自己心脏骤停,斟酌片刻开口:“怀月,是听到什么不好的传言了么?” “没事妈妈,今天思政课有一个法律题,我只是很感兴趣法律上如何定义出轨的判决罢了我不太饿,晚饭就不吃了。”怀月摇摇头,起身往二楼走去。 明珠下意识为自己的那些谣言困扰了怀月而内疚,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这个点,纪明途似乎还未下班。 自从上次在香江不欢而散后,明珠就与他陷入冷战的僵持中,半个月以来他都不曾踏足半山别墅。 讽刺的是,就连纪明姝前不久都来找过她,没有进门,站在围墙处打量明珠,就像学生时代里千千万万次。 车内副驾驶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金发碧眼宛如洋娃娃,摇下车窗用不甚标准的国语唤了她一声“舅妈”。 明珠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就是纪明姝的女儿了,纤细单薄的女孩大方递给她一颗糖果,明珠接过,她笑地愈发甜蜜。 薄荷柠檬在唇间弥漫,明珠揉着包装纸,发现这是纪明途常买的那个糖果牌子,怀孕后他犯了烟瘾后总会吃一颗再来吻她。 纪明姝打开车门下车,走远了一些后拨弄着火机,回头看了一眼几米开外的轿车一眼,少女戴着耳机趴在车窗,秋风吹拂着打着卷儿的发梢。 “翩然以后会和我生活。” 明珠不清楚她缘何转变了态度,就像是单纯为了告知她这个消息而专门跑了这一趟。 相顾无言片刻,纪明姝终于率先打破僵持:“你说她的存在救我于水火之中,这句话不错,嫁给一个鳏夫是当时他们给我的唯一一项选择,我从不信上帝,可也确实是他的‘存在’给了我第二条出路的指引。” “那群信仰耶和华的伪君子们面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根本无计可施,他们能对所有拦住他们通往权势财富道路的人造孽,却可以意外地宽容一个胚胎,实在讽刺。 “曾经我以为母亲的失败是因为她反抗可是又不彻底,终究还是懦弱,哥哥警告过我,Cadogan家族里没有免费的东西,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是一件被明码标价的商品,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翩然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我从未羞愧过对翩然不管不问十二年,就像现在我接她回来也不是因为什么血缘母爱,仅仅是我愿意。” 秋风吹红了她的鼻头,纪明姝扔下烟,高级羊皮软靴踩上去捻灭火星。 “千金难买我愿意。” 明珠突然笑了,想起高二的某一个昏沉的午自修时分,她孤身溜出班级,到教学楼偏僻角落的藤椅处偷闲。 白墙黛瓦的钟楼满山的爬山虎给相邻教学楼的一隅扑撒阴影,背光的少女曲腿坐在宽大的墙沿作画。 两个人互不打扰,下课铃打响,墙角的人早已不见,明珠揉着惺松的睡眼,胳膊肘压着一张人物速写。 纪二小姐不喜欢沉明珠和无聊一瞥画下她枕着胳膊睡觉这两件事,从来不冲突。 “沉明珠,你少数让我没那么讨厌的时候,是被那群男生鲜花礼物狂轰滥炸,依旧不为所动地坚持要找到真爱的样子,足够傻气,也是你少有没有被裹挟的瞬间可惜你后来还是动摇了,我发现你很在意给一件事情匹配一个结果,就像宋长清,你并没有挑到真正喜欢的人,你只是接受不了烂尾。 “和你说这些并不代表我来当你和我哥哥婚姻危机里的说客,因为我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你一样,都是拎不清自己心的人。” 临别之际,明珠问出了一个问题。 “她的名字,是你取的么?” 纪明姝含下一颗薄荷糖,纯粹的辛辣直冲脑门。 她曾经一度视翩然的出生是在嘲笑她再一次被人摆布的命运,因为幼时的执念,她飞到伦敦死板地复制着哥哥被母亲带走后的路径生活,可是她非但没做成第二个纪明途,反而沦为了第二个她嘴里懦弱的母亲。 “她的父亲和我一个专业,曼城人?记不清了,总之很有才气,也算很长时间里我创作过程中的灵感缪斯我也并没有多爱他,后来外祖父逼婚那档子事他收留我,让我短暂地依恋了他一会儿,可是人大多贪心,等到他歇斯底里地出现在医院用孩子威胁我,我只觉得好笑。” 生产完纪明姝拒绝看那个孩子一眼,直到有一日护工给她房间换装饰插画,是一群翩跹飞舞的蝴蝶,在那一刻,纪明姝突然决定放过自己,走到登记处给她登记了姓名,然后让她父亲‘抢’走了她。 “一群蝴蝶让我重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只用了一秒钟,所以我就爱了她一秒钟。” 纪明姝头也不回地拉开跑车车门,副驾的少女立即摘下耳机,满眼欢喜地看向来人,是孩子对母亲的天然依恋。 想到这次和纪明途爆发争吵是因这个天真纯美的孩子而起,如今这个问题得到善后而他和她的矛盾依旧存在。 物理课上老师介绍的能量守恒定律,所有能量都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那么爱呢?两个人之间的爱也一定要此消彼长才是常态么? 可惜,她是物理科目的差等生,也没拿到爱情答卷的高分,她回答不了。 ——— 三十二 明珠对于怀月和翩然交好的震惊程度只比接到警局致电让她去接人的时候低那么一点点。 她无意间问起过,怀月说去年年底逃课那次去香江看演唱会时就已经见过翩然,同倾云一起和Vivian学钢琴。 去年的年底,纪明途出差了一整个十二月,其中自然包括了她的生日。 以至于生日当天她又收到了一条价值连城的珠宝和一张手写祝福。 原来“罪魁祸首”早就把人接到香江,她竟成了这个家里最后一个见到这个孩子的人。 明珠不由得用最大的恶意揣测纪明途,一直拖延到对她和宋长清的绯闻忍无可忍的地步才选择告诉她关于翩然的打算,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博弈。 他坐在谈判桌的上首,要求与她作看似公平的交换,然而她的手里自始自终都没有任何筹码。 明珠从办公室走出,两个人坐在金属长椅上,一人一支甜筒吮吸地欢快。 她想不明白两个小姑娘哪来的胆子去影音店复制艳情片,被老板以为是什么拐卖少女强制卖淫的桥段一通电话把两人送去了派出所。 所幸如今兰城警署的局长是明珠初中同学,一个电话便只是被民警口头教育几句,就让明珠来接人。 “怀月,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要犯法了。” 怀月撇了撇嘴:“都怪翩然,金发这么打眼,要不然也不会被发现......” 边上被推卸责任的少女依旧笑眯眯:“我不知道嘛......下次我一定戴个帽子。” 翩然的脾性和长相是两个极端,热烈似夏日骄阳把人灼伤的明艳,笑起来却是一颗软糖,任由怀月差遣。 “还敢有下次?”明珠气极,但在警局里又不好发火,只得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们现在也是青春期了,对于男男女女......怎么说呢,有些好奇,但是你们自己偷偷看就好了呀.....” 怀月越听眉头皱地越紧,余光处一道高大身影从门口笔直走来,一句“妈妈你别管了”堵在嗓子口,立刻躲到翩然身后控诉明珠:“你怎么向爸爸告状?“ 明珠背对着大门,不明所以:“我没和他说啊......啧,害怕被你爸知道你还做?复刻是要干嘛?传播淫秽色情要判刑的......” “纪家出了个倒爷,沉怀月,你当真出息。” 明珠已经大半个月不曾听见他的声音,身体过电般轻震,垂下眼睑僵硬地侧过身子站到一边。 纪明途头疼欲裂,叁个女人,一个我行我素多年终于成功把自己从老师办公室作进局子,一个毫无主见什么热闹都敢凑什么馊主意都敢跟。 至于那个站在角落的,纪明途觉得自己心脏也跟着作痛。 自从她负气乘坐凌晨航班离开香江之后,他们已经有二十叁天不曾见面,以往他出差十天半个月是常事,却没有哪一回比这二十叁天更让他寝食难安,日日用工作麻痹自己。 明珠不知道纪明途心里的翻江倒海,只见怀月本来低着头任由纪明途教育,猛然一个抬头,眼角已是泪花泛滥,从书包里掏出藏匿的最后一盒光盘,赤身裸体的女人弯曲卖弄诱惑风情,《七日爱欲》四个字映入眼帘。 这是许多年前一部叁级片,刚发行两周就被封禁,影片的女主是艳星出身的李华灵,现在是CME子公司娱乐版图的王牌女星。 “这个女人她有一天在放学校门口堵我,语气仿佛和爸爸诸多亲密,那段时间,也是你和妈妈吵架的时候......爸爸,你冷落妈妈的时候,是不是在陪伴别人呢?不然我不明白,她能有多大的胆量敢来挑衅你纪明途的女儿?” 一席话让整座大厅陷入寂静的沉默中,纪明途有如当头棒喝,下意识反驳:“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怀月一瞬间跳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爸爸说没有,那也做了别的举动会错意......但我今天不是来为她升堂伸冤的,她有胆量来挑衅我,也最好有这个心性看我把她好不容易穿上的衣服再给她扒光,让所有人回忆一下她人模狗样皮囊后的丑样!” 明珠都有些被怀月的暴怒吓到,如今少女身量都快赶上自己,她揽住怀月的胳膊,心里已经是无比的自责:“怀月,怀月......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说着就要拿起怀月的书包带离现场,纪明途抓住她的手臂:“明珠,我没有,我也才刚知道她去找过怀月,她现在应该是在严城拍摄电影,我让助理把她叫回来.......” “放开。”明珠已经憋红了眼眶,只是她实在不想在纪明途面前落泪。 “我们继续这样站在警局门口难道还不够丢人?” 纪明途被她的眼神刺痛,缓缓松开她,看着明珠左右手一边一个领着两个女孩出门,纪明途抹了一把脸。 调出助理的电话,语气森然:“告诉CMES那边第二季度的S级项目把女主角撤掉,损失的资金找CME的财务部拨款。” “可是那部电影已经开拍叁分之一了,还是好莱坞的团队......” 纪明途耐心耗尽,径自挂断电话,跨步走出警局驱车回到半山别墅。 走到客厅,只有明珠的身影。 又是这样熟悉的对峙场景,纪明途深深看了明珠一眼,抬腿在她身边坐下,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头仿佛铁片卡壳。 明珠的声音在左手边响起,可听在耳朵里仿佛她远在天边。 “以前小报记者写过你比今天更香艳的绯闻,有好几次真实地连我忍不住都要担心一下,是不是下一秒你就要抱着美娇娘把我‘扫地出门’。” 明珠把玩着无名指上的钻戒,套进又摘出,来回往复:“纪明途,我可以在各类娱乐小报上调侃你的艳遇,可这不代表我能忍受她们因为你的关系伤害到我的女儿。” 纪明途呼吸一窒:“明珠,这于我简直无妄之灾,我早已卸任所有子公司的执行总裁了,CMES的艺人们最多也只是公开场合才见过几回,我甚至连她的脸都记不清......如果这段时间我参加所有的剪彩仪式、映后发布会都算作我在陪伴别人,我宁可说我是在和林特助作伴。” “怀月对我的指控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可我也要有辩白的权利。” 明珠无声地落泪,怀月那句“你冷落妈妈的时候,又在陪伴谁”宛如尖刺在她心口处钻磨,她一边叹息怀月不够了解他,一边又为自己这么多年明知如此,依旧爱他到无法自拔而自弃。 纪明途从来如此“冷落”了她这些年,如果不是他的妻,或许都住不进他那双傲慢疏离的眼。 “明珠,从前就没有过真的,今天也不会是。”纪明途抿了抿唇角,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明珠自始至终不曾与他对视,他轻轻掰过她的身子,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咬着唇不愿让哭声从口齿间溢出:“那为什么轮到我的时候,你好像就没有那么笃定了呢?” “我只想让你辞退他,已经二十叁天过去,明珠,这并没有那么困难。” “可我也在二十叁天前就告诉你,我不会这么做。”明珠反驳,丝毫不惧地回视,“反正沉氏也有你的股份,纪总完全可以合规行使你的裁量权。” 纪明途抿紧双唇,狠狠盯住明珠:“如果真的让我来当这个恶人,比起简单辞退他,我更想要回到你和宋长清重逢的那天把你囚禁在家里,不,应该更早,早在你被摩天轮上一场拙劣的魔术表演俘获前就该通知你大哥,或者其他什么人都好!只要能阻止你,这样就不至于在今天还要和你争辩这些劳什子桃色新闻!” 明珠突然觉得面前这个面容狠戾的男人变得陌生起来:“阻止我接受宋长清然后呢?乖乖地待在家里等五年后你来娶我么......纪明途,你又凭什么觉得在你的假设里我一定还会嫁给你呢?” 你真的爱我吗,还是爱我在你把玩一切的指尖中坠落。 “纪明途,我现在就有些后悔嫁给你了。” 三十三 纪明途在处理完李华灵后回了伦敦。 女人被停拍后闹到CME总部,辛芙踩着十公分的红底鞋去处理。 李华灵见了来人,理了理被保安扯乱的大衣,要求见纪明途。 “在你买通狗仔又私下去赌他的爱女后,还能完好地出现在这里已经是纪总仁慈。”辛芙转着笔,用温柔的语气说着薄情的话语,“知道上一个敢去找千金们的人是什么下场么?或许已经做了中东哪位财主第八任小老婆了吧,好惨,裹地严严实实,连家门都难出。”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至少你永远都不会再赤条条地被他人用目光凌虐了。” 李华灵是纪明途兼任CMES执行总裁时期签约的第一批艺人,为其组建的新团队花了大价钱在流媒体上扫清了她曾经脱下一件件衣服的痕迹,甚至帮她掩藏好未婚生子这件秘辛。 本是为了她日后星途规划的一项必要措施,可她却会错了意,加上出演几次都是CMES最顶级的女主资源,就此埋下了一颗“爱你就是抹平一切”的痴种,在一日酒会的投资商酒后拿她从前拍艳片的事情拿出来调侃,逼着她和在场所有男人喝交杯酒,最后是那个男人叫来随行公关部的几人前去解围,让她心里的种子破土发芽。 然而当时纪明途心里只是在盘算,酒会后这个女人还要和好莱坞团队对接的考虑,她若是被灌醉搞砸了资源,跨洋会议的每一秒都是真金白银,艺人作为商品,他从来不会为任何一个商品的残缺买单。 “不要迷恋一个冷心冷肺的男人,爱是坦然接受你的过去,而不是极力掩藏,那不叫爱,那是权衡利弊。” 辛芙踩碎了她最后的念想:“东南亚市场还有一些小型商演你可以去赚一些演出费,只是不会再让你活跃在夫人眼前,你若好好配合,老板说了,会安排好你儿子的路。” 唤来司机把人送去和孩子作最后的告别,辛芙拨通电话汇报。 纪明途淡漠地表示知晓。 挂断后,手机又在手心震动,纪明途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Vivian例行问候几句,纪明途听地心不在焉。 对面不轻易问起他和明珠如今的情况,他回答了什么? 他说大概率和她把纪子漠捉奸在床前的处境一样,介于争吵和离婚之间那个环节。 “我想,应该叫分居。” 挂电话前,纪明途迟疑片刻叫住母亲,请求暂时不要对倾云和怀月透露实情,而Vivian女士只是凉凉回复一句“你的准前妻早在倾云出国上学前就问过她想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的问题了”。 纪明途心头无名火起:“那倾云说要跟谁?” “她说她已经十八,比起你们,她更信任信托基金给她的保障。” 听着嘟嘟的电流声,纪明途失笑。 林特助的传真准时送达邮箱,他粗粗浏览一遍,因为那叁个字赫然在列,刺痛着他的双眼,捏着鼠标把所有关于沉氏相关的策划案、投标书统统删除。 “兰城一切事务由李副总和David负责,让人事部把Daphne调去CMES发展。” 林特助在电话另一头写下辛芙英文名的最后一个字母,发现对面已经许久不出声:“纪总?” 纪明途摸着蓝牙耳麦:“以后,不必再把沉氏的东西给我看了。” 林特助纠结地看向自己手边那份快递,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硬着头皮开口。 “那太太寄来公司的离婚协议书,也不发给您了么?” 听着耳麦里的嘟嘟声,林特助欲哭无泪。 纪明途垂眸坐在书房,手边是还未整理完毕的书籍信件,他突然起身朝着那堆纸箱走去,那本博尔赫斯的诗集赫然在列。 他已经快要淡忘这个习惯。 翻开到书签处,想起那天在伦敦眼之上的欢爱,她要求他写情书,他却丢给助理敷衍过去,然后晚上她就拿着诗集执拗地霸占了女儿睡前故事的时光。 【别人的着作救不了你 你不是别人,此刻你正身处 自己的脚步编织起的迷宫的中心之地。】 二十叁天里,他其实在某个深夜回到那座别墅,然后他看到了明珠带回房的那本日记,上面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那是纪明途的人生里从未澎湃过的欢喜,以至于让那个人平庸的文笔都变得华丽。 年少的他时常感到孤寂,等待书信的时光漫长,可提笔记录的瞬间无疑是幸福的,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也逐步提高了自己感受幸福的阈值。 他不是不愿写情书,只是他再难写出能和十七岁少年匹敌的幸福文字。 【上帝的长夜没有尽期,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窗外已经开始飘雪,一如他记忆中那个萧索沉闷的雾都。 纪明途拨通了林特助的电话。 “帮我买好明日的机票,我亲自签署那份文件。” 落地的一瞬间,纪明途被苍茫的白色眩晕了眼。 兰城的冬日少雨,上一次这样银装素裹还是在四年前。 纪明途坐上航站楼外的迈巴赫,司机看着后视镜等待指令。 “先去公司。” 一个小时后车子平缓驶入CME的地下车库,电梯升高至十八层,林特助领着若干律师守在办公室门口。 婚前协议早在当年就由纪家、高家两位话事人共同商议达成,甚至里面还单列了生育的相应奖励条款。 纪明途曾经困惑过,理想主义如沉明珠如何在阅读完这几张纸后坦然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如今细想,大概这颗温室明珠真的只看到了婚姻的浪漫一面。 纪明途没有告诉过她,如果不是两个家族加诸在明珠身上绵延子嗣的期许,他或许连孩子都不想要。 倾云的到来后,纪老爷子像协议中所承诺地在纪氏许他诸多好处,也明里暗里示意过夫妻俩再要一个男孩。 纪明途十多年来在长辈面前装乖的本事已经是炉火纯青,他一边敷衍祖父,一边安慰明珠,却忘了她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妻子,她还是这个东方大家族荫庇下的妻子。 基因这种概率性无法预测的东西,只是为了一个染色体就要不停受精,实在荒唐。 可他深知是自己被Cadogan牵制才让她们母女相隔两地,哪怕沉明珠也变得荒唐,纪明途在这件事上也可以为她做最后一次让步。 耳边的律师们愤慨激昂地为自己老板出谋划策,穷尽所学榨取对面价值,纪明途把协议一阖,抛在桌子上,拿起风衣往外走:“只是普通吵架,远没到需要你们这么卖力的时候。” “哪怕真到了那个地步,我这边兑现她的诉求也只会多,不会少。” 纪明途独自驱车离开公司,半途中碰上塞车,等待通车时纪明途瞟到香江的香壕记居然开来了台云场路。 绿灯亮起,纪明途拨下转向灯,驶向那座朱红装潢的小店,结账离开前是服务员的叮嘱。 “先生,鸡蛋仔今天不吃请放冰箱内冷藏,最佳品尝期最多两天,到22号就不好吃了......” 三十四 明珠接回晚自修下课的怀月,母女俩撑着伞手挽手往里走,怀月眼尖,瞥见院子里多出来的黑色迈巴赫,杵了杵明珠。 “爸爸好像回家了。” 纪明途熄火后就一直坐在车子里,头顶暖色的顶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光晕。 明珠让怀月先进去,思索片刻走到车窗边敲了敲。 车窗缓缓降下,明珠先是看到那张熟悉的俊脸,紧接着是副驾驶座上的鸡蛋仔。 纪明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无奈一笑。 “本想等到零点再给你,却被你先发现了。” 明珠静静地看着金黄的蛋仔,接过轻轻咬了一口:“等到零点再给,只会比现在还要不酥脆。” “那就带你再去现买一个,足够幸运的话,他们看在小费的份上或许也愿意为寿星加个班。” 明珠笑了,唇角轻微勾起,又因为眼前男人一副无事发生的淡定模样,像回到从前互相调情的时刻,内心被各种情绪填满。 落雪暂时停止,可她面对他时总是被轻易撩拨的心跳从未停歇。 “纪明途。”明珠轻唤他,“我们结婚多久了呀。” “再过两个月,就要满十八年。” 他们已经分居将近六个月,拟好离婚协议后,她开始海城、兰城两头跑,有时候忙到她能短暂地将纪明途的脸从脑海中驱离片刻。 似乎是感知到他们即将失去CME这颗大树的庇护,沉氏的一些项目合作最近洽谈地十分不顺利。 “十八年......”明珠小声重复了一遍,下一秒又像是陷入沉思,“十八年里,又有多少个你不在的一百八十天呢?” 第二句话明珠说地轻,纪明途手肘搭在车窗外:“什么?” 明珠看着他探出车窗外的脸,明明是仰视的姿势,却还是那样强悍的侵略性,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敢拒绝纪明途的指令,但明珠想在零点之前最后行使一下他枕边人的特权。 “刚刚接怀月放学,我看到公园里堆了好多雪人。”蛋仔在寒天中暴露太久早已失去香甜,明珠吃完最后一口,“纪明途,我也想堆雪人。” 那是一个老式居民楼对面的健身公园,两个人徒步行至大草坪处,苍茫大地上伫立着各式各样的雪人。 “我很早把协议寄到你公司了,你有看到么?” “你还在跟我赌气。” “是财产分割还是股份你有异议......” 纪明途蹙眉:“我不同意离婚。” 眼见他一副拒绝在签字这件事上沟通的反感模样,明珠终是噤声,走到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蹲下身开始团雪球:“兰城少雪,可我高二那一年却下得特别大,积雪都到脚踝,大课间我们就跑到喷泉边打雪仗...... 纪明途手插兜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明珠转变话题开始回忆过往,突然提到那个人时,眉头皱地更紧。 “你知道么,他给我堆过一个好大的雪人,纽扣做了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全校人都在夸赞属于我的这个雪人。” 虽然是个指代不明的“他”,可是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还没等他开口打断她的回忆,突然那颗被团成拳头大小的雪球径直砸向他,濡湿了心口的衣衫。 明珠垂眸看向被冰雪冻僵的双手:“我只是团了一个小雪球双手就已经泛红,更何况那样一个精致硕大的雪人。” “纪明途,感动到我的,又何止是一场魔术表演。” 那天的话在明珠听来,仿佛他眼里的她是那样轻佻和肤浅。 明珠垂下眼,轻轻踩着脚下的积雪:“今天你是第一个送我生日礼物的人......纪明途啊,你都送过我这么多礼物,我反而最喜欢刚刚的鸡蛋仔。” 纪明途本来听到她的控诉时掩不住悲愤,却被她下一句又平息,就连玩笑都变得苦涩:“那我是不是该祝你第叁次39岁生日快乐了。” 明珠和众多女人一样在即将奔叁时就焦虑过一段时间,可等到零点一过发现自己还是那个沉明珠,女儿机灵可爱,丈夫日进斗金,本以为自己能够坦然面对奔四,可是看到镜子里的细纹,反应比十年前更激烈。 于是去年的今天她第二次在蛋糕表面插下3和9,仿佛只要不买那个数字,她就一直可以自我欺骗下去。 就像她的婚姻。 “明珠,别和我赌气了,你还是我心里唯一的妻子。” “你心里有唯一的妹妹,唯二的女儿。”明珠拢了拢围巾,留出一双倒映雪色的眼,“你甚至缺席过我两次生日,两次都为了另一个和我生日相同的女孩。” “你还在为一个未成年的小孩介怀?只是因为这点就来给我们的婚姻宣判死刑,明珠,这太过轻率。”纪明途垂下眼,被雪水濡湿的发丝垂落,英俊的脸庞被倦怠笼罩,“我说过我们这种人活不成童话故事,据我所知沉氏如今资金链断裂许多项目开不起来,合作商们都开始动摇了吧?而我们离婚之后沉氏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这才是现实。” 纪明途上前一步,牵起明珠被冻红的小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取暖。 明珠突然笑了,把头抵在他的心口处:“和你不一样,我以前认为爱一个人就要为进入他的心执着。” 可我在你的心海里沉浮,你从未给我抛过一根浮木。 纪明途想起多年前在他的办公室,她抬着桀骜瑰艳的眉眼,周身香水味像蛇一样靠近,她敲敲他的胸口说“那我也要进去看看你的心海”;在今天的落雪中,她唇角微微抽动,眼泪比她的呼吸还要快一秒落下。 漂亮的眼睛里,怜恤又悲悯。 “我去过你心里的那片海了,那里的贝壳没有我想要的珍珠。” 纪明途捧起她的脸,擦去脸上的泪珠:“明珠,我们各退一步,我不强求你辞退宋长清,你也不要再提离婚。” “你觉得这样就是公平?”明珠抬起脸,呼出的热气如似烟似雾,氤氲了谁的眼,“看起来你付出的代价和我持平,可你看不见的日子里,我却流了双倍的眼泪。” 纪明途呼吸急促:“你读懂过几次经济形势,又摸到几回市场边缘?明珠,我可以立刻给沉氏拨款续上启动资金,你就像以前一样,插花逛街,哪怕继续待在沉氏也不要紧,就当打发时间,只是不要再说让我们都覆水难收的话。” 手上十指相扣的力道陡然加大,明珠虎口一疼,连带着心也痛起来。 原来在他眼里,象牙塔才是她沉明珠的归宿 明珠自嘲一笑,一根一根地把自己的手从那片让她迷恋多年的温暖中剥离。 自己牵了这双搅弄风云的手,做着与子偕老的美梦,十指连心是为了验证他一旦松开手,她最痛的是哪里。 “我们这样根本争吵不出一个彼此都满意的结果。”明珠看了一眼树影后的高耸入云的钟楼,“马上就要到21号了,还记得那个玛雅预言么?不如这样吧,如果末日是真的,所有人的生命停滞在那一秒,而我依旧还是你的妻子。 “我和你也算是至死方休了一回。” 纪明途抿紧唇,冷刻的五官如冰冷雕塑看不出喜怒:“如果是假的呢?” 钟楼上的刻度散发着月白色的亮光,与墨蓝色的夜空相映, “那你可以给我实现一个愿望么?就当是生日更是劫后余生的重新开始。” 秒针移动着,抵达12刻度时,钟楼发出沉闷的咚声,明珠双手合十作许愿状。 随着第十二下的结束,明珠缓缓睁眼,只见纪明途举着火机,一簇火苗燃起,火光温暖了她的脸颊。 “生日快乐,小珠。” 明珠眼睛酸涩:“纪明途,我......” 纪明途维持着姿势不动,橘红的火苗在晚风中摇曳:“吹完蜡烛,我就帮你实现愿望。” 北风呼啸而过替明珠吹灭了火光,嘴角尝到咸湿的味道,明珠已经泪眼婆娑:“明途,世界末日是假的,但是我们,好像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纪明途收起了打火机,雪粒子落在他的肩头。 “如果这段关系对你来说已经像世界末日了,那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只是明珠,你不要后悔。” 明珠看着他转身径自朝着居民楼之间的窄巷走去,凌晨的主干道上零星掠过飞驰的车影。 纪明途跨入一辆空车,报上目的地,绿色的空车字体被红光顶替。 后视镜里看着风雪中逐渐远去的人影,娇小却又坚韧,一如当年纽约医院满目疮痍中,她是唯一盛开的百合。 车子即将驶离窄巷,纪明途激动地坐起,拍着主驾驶的沙发后背。 “调头,调头!” 司机一震:“老板,这里是单行道,不能回头。” 纪明途颓唐地向后倒去,后视镜里只剩寂寥的风雪,嘲笑着他如今的落寞。 原来,他们真的已经无法回头。 ——— 呼~ 终于离了 三十五 阳光穿过层层迭迭的云层撒进教堂,柔和光线弥漫整个屋子,让这场本就沉闷尴尬的仪式增添了生气,与微尘中的小颗粒相互交珃,清晰了这片轨道。 周围人打量的眼神总是状似不经意地在台上溜达一圈后带到台下准新娘的母亲身上,或探究好奇,或鄙夷艳羡。 怀月坐在明珠的右手边,与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期而遇,少女环胸,一双深邃美丽的大眼睛逐一看回去。 这些看热闹的眼神中有一半归功于四年前她父母的离异,在今天这场婚礼之前,纪、高、沉几个家族牵扯不休,包揽了兰城足足四年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四年前怀月差点做不了城北的纪叁小姐,明珠带着她和倾云就靠着离婚分得的财产离开了纪家。 沉家在海城早不复从前风光,多年来靠着与纪家的联姻的沉氏集团更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如今纪明途这棵大树一倒,外祖高家支援有限,沉氏依旧难以摆脱独木难支的困局,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各方商战中被蚕食地一干二净。 做了小半辈子纪夫人的沉明珠小姐似乎并未受离婚困扰,在外人看来她只在乎自己是否得偿所愿,哪怕初恋“抛妻弃子”也要带着女儿离开在兰城只手遮天的丈夫,和宋长清在公众场合出双入对。 明珠听到这些谣言也只是微微一笑。 当时沉氏已经在破产边缘,有这个举行一次又一次的新闻发布会还要被继续质疑的精力,不如继续投入到新一轮的投标书的决策考量中划算。 宋长清安排完香江妻子病逝的后事,马不停蹄地回到海城与明珠一起挽救大厦倾颓的沉氏。 最艰难的那一年里,明珠用尽所有手段费劲心思游说、赎买股权,让自己在沉氏的话语权得以压倒性优势盖过沉氏的其他股东,甚至不顾宋长清的阻拦变卖了好多私产,在叔伯们一片讨伐声中拍板撤离了地势优越却租金高昂的海城。 在沉氏终于摆脱负债的那天,宋长清也病倒,医院报告显示肝癌晚期,每一杯为了沉氏前途的冷酒都是“罪证”。 明珠已经数不清这四年里参加了多少场典礼,比如半年前宋长清的葬礼,比如半年后倾云的订婚礼。 台上自己的未来女婿正是她那位前夫资助栽培、从CME辞职转头入职沉氏的宋商絮,如今他是沉氏现任的执行总裁。 准新娘的父亲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整个教堂里除了纪倾云和沉怀月两姊妹,再和纪家有关联的只有纪翩然。 伴随着牧师的吟诵,还有金银珠串碰撞的轻微声响,过道侧的一只细白左手菩提玛瑙互相缠绕,右手十字架紫水晶依次佩戴,东西结合地戴法引人侧目。 雪白皓腕的主人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珠子,淡金长发打着卷儿垂在单薄纤细的脊背上,一双碧色眼眸艳羡地盯着前方的宣誓仪式,眉眼深邃,流转间流露出惹人怜爱探究的纯真。 散漫地一个抬眸,四周投来的视线都不禁为她的美貌倒吸凉气。 她便是传闻中的那位纪二小姐,自小被养在国外,偶尔的假期会回来小住,今天勉强算是她出席过的第一个公开宴会,自然也成了其他人打量、探讨的主角之一。 如果说纪氏二姊妹只遗传了一丝父亲混血五官中的浓艳,整体上依旧是兰韵桂香的水乡美人情调,那么纪翩然从头到脚唯一与东方元素相关的,也只有手腕间那几颗佛珠玉石。 眼前这位纪二小姐被接回国安排长久定居在兰城,甚至打点进入兰城一中与一众小姐少爷们同班上学。 典礼结束后,明珠送完所有宾客,叮嘱怀月和翩然一会儿在半山别墅办派对不要出格。 怀月背上书包拉着翩然就要去狂欢,明珠无奈叹息,转身朝着休息室走去。 倾云正脱卸着繁复的礼服裙,侧目瞥见了梳妆镜里的母亲正站在沙发边柔柔地看她。 “妈妈怎么这样打量我?” 明珠走上前为她系着衬衣纽扣,倾云垂下眼:“妈妈只是提供了选项,我才是做选择的人,所以你不用觉得我会委屈。” 在众人眼中,宋长清是为了明珠积劳成疾,最后成为一具为了光复沉氏光华的路上枯骨,以至于她把大女儿“卖”给宋商絮来维持了沉家在兰城的体面,也换来自己的心安。 袖口挽至臂弯,倾云解下沉重华贵的珠宝首饰随意放进丝绒礼盒:“我很早就说过,只是一个选择而已。” “说个冒犯的事实,从小就耳听眼见着你和祖母,还有香江那群富太太们不欢而散的婚姻,妈妈难道还指望我能对爱情抱多大期待?” 对于“Trust found baby”①(信托基金宝贝)的称呼,倾云一直不置可否,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也更容易养出纨绔智浑之辈。 在阶级难以打破、美貌先天注定的情况下,爱情是最容易操作,也是最容易被舍弃的一点。 她这位母亲自小被兄弟保护,结婚后又常年呆在那个男人的羽翼下,甚至倾云还要在十八岁零五天的时候应付自己这位“任性”的亲妈决定离婚前,在电话里问出“你要跟妈妈还是爸爸”的雷人问题。 娇矜但也多思,心大却又敏感是倾云对明珠的全部印象,然而在离婚之后稍微被颠覆了。 她像只一往直前的小鹿在从未涉足过的险境中横冲直撞,虽然磕磕绊绊留下些小伤,可是依旧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倾云散下盘发,棕栗色的卷发弹润光泽。 “不是宋商絮,也会有其他人。”倾云戴上墨镜,挽过明珠,“爱情、财富、相貌的叁角定律在两性关系中素来贯通,至少他已经占了两个,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 夜晚时分,宋商絮正伏在倾云身上驰骋,一深一浅的两具肉身交迭缠绵,男人有规律的律动被短促突兀的短信铃声打乱了节奏,惹得被褥间一阵喘息,香艳的气息弥漫了昏暗的房间。 宋商絮充耳不闻,抬起倾云的一只腿调整了节奏后继续动作,刺入的频率不断加快,胸前抵上一只细白的手掌,推拒着要躲开:“太,太快了你不看,看看消息么?” “等一会儿。”宋商絮拿开她的手,十指相扣地反手压回她的发边,咬了她一侧的乳以作她推拒的“惩罚”。 倾云只有在床闱间才会偶尔示弱,寻到男人紧抿的双唇企图扰乱,不料正中下怀被吃进嘴中咂摸。 呜咽声、啪嗒声此起彼伏,宋商絮吻够了放开红唇,欣赏着身下女人涣散的艳色,终于精关一松成全了她的求饶。 看着倾云摇晃的步履,宋商絮翻身躺在她趟过的被单上,拿过手机查看短信。 看到自己弟弟发来的消息后凝眉思索片刻,隔着门扬声询问:“你父亲在北都了?” 许久,传来冲水声,门再被拉开后是女人一边穿浴袍一边穿拖鞋的身影。 “或许吧。” 倾云散漫地回应他,拿过皮筋随手挽了一个发髻。 “他为什么回来,宋总不应该心知肚明么?” ——— 三十六 当初让兰城知情人士们津津乐道除了“三角恋”外,更震惊于纪明途愿意舍弃自己一手打造的CME飞回伦敦,好几年不曾踏足华国。 在其他资助者不约而同选择出国读书时,只有宋商絮选择了省内顶尖大学的商科,大一就开始在CME实习。 在纪明途最后一次回到兰城签署了离婚协议后的元旦,新任执行总裁就任。 宋商絮三年内做到了CEO身边的一把手,只是因为父亲和CME前老板娘的八卦让他的处境时不时陷入尴尬,即使工作做地也算是无可挑剔,可看不惯纪明途的竞争对手们只会调侃纪明途给情敌培养儿子,说不准以后还要成他女婿。 宋商絮确实做了纪家的女婿,兢兢业业报恩了四年多,最后以跳槽到自己丈母娘公司的方式娶到了老东家的宝贝女儿。 纪明途当初离开的决绝,所有人都在猜测宋商絮的下场,然而欧洲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人们这才后知后觉,纪明途竟然真的做好了与华国一切往来割席的准备。 最后,宋商絮得以在CME全身而退来到了沉氏。 如今的沉氏早已一扫以往颓势,甚至在影视娱乐业大有把CME赶超之势,为此CME短短两个月不知道换了多少个CEO也没能挽救愈发走低的数据。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纪明途突然回头捡起自己开创的第一份事业,都在猜测此次回国是为了给高层大换血。 宋商絮没有理会倾云的讥笑,换上睡袍来到书房静坐。 他第一次见到纪明途在一场招商会,彼时在香江读高一,母亲患病后父亲事业不顺,他下学后会接一些诸如高级晚宴的服务员这样来钱快、时间短的兼职。 那也是他第一次在学校以外见到纪倾云,少女百无聊赖地喝着果汁,挂着得体的微笑拒绝着那些演员、歌星的示好, 可那时的他来不及掂量自己的自尊就在卫生间门口拦下了纪明途,告诉他其中一个重头项目只是一个空壳,负责人的亲眷最近惹上了官司,洗钱才是他最终目的。 而纪明途只是接过他递上的毛巾,优雅地擦拭着双手,用英文询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每个来卫生间的投资人都说了这番话?” “我跑兼职三教九流都接触,自然有风声传到我耳朵里......香江的影视已经大不如前这是事实,而大陆的潜力已经显现,您投资一部注定扑街的作品不如投资我,我父亲曾经也是兰城人,后来去纽约发展过,时运不济又回国在香江的投行谋生。 “我母亲操劳过度病倒,我需要钱。” 宋商絮用英文回答,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如今回头看他这场豪赌十分粗糙且拙劣,自作聪明地冲到一个资本家面前让他吐钱实在是一件冒犯的事情。 而纪明途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他随手把毛巾丢回他的怀里:“反正都是赌,投资电视剧和投资人,后者清算起来也更方便。” “买卖不成仁义在,就当做慈善。” 于是,宋商絮成为纪明途养的第一只狼。 * 怀月到酒店的总统套房时,开门的是一个脸生的外国面孔,用英文和她轻声解释她的父亲在开越洋会议。 来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怀月摆弄着新下载的刚上线一年的手游。 纪明途从书房走出就听到一声声的“triple kill”“ace”进入耳朵,少女盘腿坐在沙发上,他的特助恭敬地举着叉子喂她水果。 大概是西瓜甜到心里,女孩笑容甜蜜一边操作一边感谢:“Thanks,love you~” “咳。”纪明途咳了一声,示意助理离开,走到女儿身边坐下,觑到手机屏幕里花里胡哨的特效,揉了揉眉头,“你们现在的小姑娘见谁都说爱不爱的了么?” 怀月手指未停:“只是感谢啊,爸爸这都不知道么,好老土哦......诶呀,怎么还蹲我!” “老土”的纪总被噎了一下,看怀月从他出现竟然还没正眼瞧他一眼,不禁吃味:“看来语言都通货膨胀到‘爱你’只是一句普通感谢了......翩然都知道偶尔给我来个电话,你都不想我么?暂停一下,回答我几个问题。” “这种游戏除非我死了,不然没法暂停......我这不就在这里了,你问吧问吧。” 纪明途没辙,起身倒了一杯雪莉:“最近学习怎么样。” “就那样,没进步也没退步。” “你姐姐呢,订婚之后过得还开心么?” “也那样,没那么喜欢姐夫,但也没那么讨厌......呼,好险......” “那你过得还开心么?” “还行吧......诶呀,诶呀......” “你过来和老师打过招呼了么?” “我和宋定说过了。” “宋定?你姐夫的弟弟?那个人不都......你怎么还和他搅和在一起?” “爸爸自己从来不主动打个电话来,如今逮着我教训算什么?”怀月没好气,“现在我和他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什么搅不搅和......” “就你们俩一起住?孤男寡女这怎么行!” 终于伴随着一声“you have been slain”怀月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 不再一心两用后,她琢磨出了从不扭扭捏捏的父亲,如今在这边拐弯抹角地和她拉家常的弦外之音来。 怀月故作不解道:“这有什么,反正是姐夫买的公寓,妈妈也能照顾我们。” 说完,怀月偷偷瞧纪明途的脸色,果然在提到某个字眼时摇晃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立刻毫不在意地来了一句“这样啊”。 一室寂静后,怀月率先打破沉默:“明珠女士如今天天打卡上班,几乎和我一个点起床,吃完早饭顾叔送完我就送妈妈去公司,每季度有S级的项目时平均加三个晚班,饭前饭后一盅血燕,偶尔早晨逼我和宋定吃一根海参;头发还是大波浪,远远看着和三十岁没什么区别,哦,上礼拜我去公司找明珠女士拿钥匙,碰到几个公关经理八卦那个影视巨星顾思源,好像在追求她来着......” 话还没数完,就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和我讲这些干嘛?我都没问。” 怀月想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到了四十好几了还会变得口是心非,扬起眉毛回击道:“那听我讲了那么久爸爸也不是没打断?”说着又捡起手机打开百度戳了屏幕几下,反拿着给纪明途展示页面上一个男人的百度百科。 “哝,就是他......虽然比你小了十岁,但不是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么,我觉得爸爸你的胜算还是大的......” “你妈妈眼光向来一般。”纪明途装作不屑一顾,可还是偷偷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什么最年轻视帝的公式照,嗤笑一声后又倒了一杯酒。 “是么,可是妈妈和我说过,她说她对你可是一见钟情来着。”怀月收回手机,笑地狡黠,“爸爸如此妄自菲薄,这是要让广大男性汗颜呐!” 一小时前纪明途落地北都,阔别四年踏入故土,向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他竟也生出一丝胆怯来,起初用近乡情怯来解释这股怪异的心情,可直到怀月顾自用流水账般的话语讲述着那个女人的生活点滴,他惊觉自己倒酒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比起大女儿,眼前的怀月和自己的五官更像三分,所以在他和沉明珠关系最紧张冷淡的这几年,他执着于只用电子信件和女儿们交流。 既然做好了义无反顾地离开的决定,任何和沉明珠有关的人或事,都有随时让他再次破功回头的可能。 怀月笑起来的时候完全破坏了他五官里的冷刻,上挑的细眉和皱起的琼鼻无不幻视着那个人的脸。 纪明途移开眼,冷峻的面孔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那又如何,我既然不是第一个一见钟情,一切都是别人风花雪月的铺垫。” 三十七 北都下了一场大雨。 纪明途坐在车内,看着在雨幕中接吻的少男少女。 男孩的脸有些陌生,可是女孩他再熟悉不过。 “爸爸,翩然说她想吃聚宝斋的烤鸭很久了,不如离开京都前满足一下她的愿望吧。” “明明是你自己想吃,别总拿翩然做借口。”纪明途拿出手机拨通电话,“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 怀月挑眉,重新戴上了耳机,看着车窗外拥吻的小鸳鸯突然触电般分开,金色的那只看了手机后急急忙忙地往路边走,抬手拦车。 绿灯亮起,这条道路的终点还是默认改成了聚宝斋。 包厢内四个人各坐一角,一个面无表情地吩咐侍应生,一个时不时插嘴点菜,另外两个沉默地用毛巾擦拭被雨淋湿的头发。 “Penelope。”纪明途挽起袖子,五官在顶光下显得有些冷肃,“你也来北都参加游学的么?” 翩然正襟危坐:“是的,舅舅,我陪怀月来的,今天上午刚参观完科技馆。”说完,给怀月使了一个眼色。 “是么,那怀月来找我的时候你怎么不一起来?” 怀月刚想开口,却被翩然打断:“因为我和妈妈吵架了,我最近好像吃胖了她很不高兴,呜呜舅舅,妈妈她讨厌我了......” 说着,翩然眼角就红了,眼珠因为泪水被浸泡地格外翠亮,配上一头湿发,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纪明途如何看不出眼前的少女企图装可怜从而蒙混过关,还是有一瞬间失神。 他最近是怎么了,透过这双湿漉漉的眼,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意识回笼,捕捉到话语里“长胖”的字眼,想起妹妹对待工作的态度,加上翩然有厌食的毛病也不忍继续拷打追责:“只是你们班主任找人都找到我这里了,以后不许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家。” 宋定目瞪口呆这一场无硝烟的战争以翩然的低姿态示弱成功转移了话题而宣告终局,换做是怀月,代入一下只会是一脸的“能奈我何”的傲娇,弄到最后还是他先低头去认错。 这是宋定第一次见到纪明途,看着对面冷若冰霜的男人,从前只在怀月带来的相册里偶尔瞥到过他的身姿,大多是抓拍,看报、开会还是打高尔夫的时候,眼神无一例外冷淡地傲慢。 直到有一次他帮沉明珠找办公室的备用钥匙时,打开看到里面有一张拍立得。 男人在组装一个巨形玩具,粉色的芭比娃娃倒在旁边,散落了一地的塑料服装配饰,男人拿着说明书无奈地看向镜头。 起初宋定和兰城绝大部分人看待自己父亲和明珠的关系是旧情复燃,可是那一刻宋定恍然那场婚变,或许还有许多的不为人知。 他在偷偷观察纪明途的时候,后者正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纪明途眯起眼。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他生命中五个女人,怎么叁个都和姓宋的拉扯不清。 侍应生适时地端上前菜,是清蒸沼虾和凉拌海蜇,叁个少年看了纪明途一眼,得到首肯后一齐伸筷。 菜肴陆陆续续地端上桌,只见对面的少年要来了一份手套,埋头剥虾。 纪明途倒了一杯红酒。 与华国处理烹饪菜肴的习惯不同,在西方的家里虾蟹大多处理过再上桌。 宋定认真剥着虾壳,一口气剥了好几只分成两碟递给左右两个女孩。 “阿定剥地虾格外甜一些呢。” 翩然甜蜜的夸赞在包厢内响起,纪明途的思绪又飘远。 想起自己刚结婚后的第一次纪宅家宴,当时面前叁道菜她只吃另外两道,原以为是不爱吃虾,饭后她坐在沙发上分他两瓣沙糖桔。 她说从小都是爸妈帮她剥的,但等后来父母出事住到兰城外祖家,再也不好意思让别人剥,所以干脆说不爱吃。 两个人分食完一只沙糖桔,她问他,会不会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矫情。 而他的回应是在第二天给阿姨涨了工资,算作额外剥虾的工钱,只不过实践了一次后他就再没看到自家餐桌上出现了带壳类食物。 再后来就是大女儿前往香江生活,她十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剥壳服务,随行的阿姨这笔额外工资的作用才重新得到显现。 今天看着翩然接过满满一碗的虾肉时眼里的欣喜与爱意快要漫出来,男孩也因为喜欢的女孩认可自己的成果而窃喜。 纪明途暂时不去揣测少年这个举动是刻进骨子的体贴还是做戏,他惯来的思维是如果有人想吃虾又怕麻烦,那他就去付费找人剥虾解决这个问题。 吃完饭,纪明途吩咐司机先把叁个小孩送回酒店。 坐在包厢里,他看着那堆虾壳,起身走到窗边燃起一支烟。 盛夏到来前的阴雨缠绵,司机只拿来一把伞,翩然拿过递给怀月 “桂叔,你送怀月吧,反正我和他都已经淋湿过一回,别弄脏舅舅的车。” 纪明途注视翩然牵着宋定的手坦然地冲入细雨中,消失在拐角处。 前往机场的这段时间在堵塞的枯燥中度过,喇叭声此起彼伏,路口是指挥路面交通的交警。 两旁绿化带上间隔插着广告牌,纪明途盯着上面翩然的面孔,雨丝在少女平整无瑕的脸上滑落。 “今天看到那个孩子,突然觉得和她很像。” 听到后座男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副驾驶上的助理一头雾水 司机是纪家的老人了,听闻纪明途回来立时赶到北都迎接,此时的他顺着纪明途的视线看到了广告牌上的人。 “五官当然是不像的,但是说话的语调和神色和二十年前的太太很像。” 助理惊诧于老板和前妻已经离婚,为什么下属还敢当着这位的面继续用妻子的身份称呼她,而这个杀伐果断的男人居然没有任何反感。 车流逐渐恢复畅通,一块块广告牌后退的速度逐渐加快最后变成重影。 纪明途听着暴雨击打车窗,缓缓阖上眼。 爱情戏里不可避免下雨桥段,《魂断蓝桥》里罗伊兀自站在雨幕里等待着见玛拉一面,玛拉踩着水流奔到他面前为其遮雨,两个人拥吻的同时玛拉脱力的手放下了那把雨伞。 初看时他只当旧好莱坞夸张的浪漫情怀,而那个人却说,这是玛拉的一次表态。 如果你觉得撑伞不够有诚意,那我淋着雨来爱你。 而他在她含羞带怯的注视中,认真分析了因为淋雨获得流感的概率和兰城雨水酸碱度对打伞与否的可行性。 今天翩然眼里的甜蜜与彼时的她脸上隐秘的失落重合,长久以来现实功利主义至上的纪明途第一次觉得,亲手剥虾和爱之间不再是无法挂钩的平行线。 重点从来不是剥虾和淋雨,是互相的妥协,隐晦地告诉对方,我愿意做你的同类。 黑色的迈巴赫像一匹骏马破开雨帘在高速上驰骋,雨滴打在车窗上作响。 一场长达二十年的拉锯,在今天这个雨夜宣告了浪漫主义的胜利。 三十八 明珠看着缩在自家门口的那一小团的脸后,有些惊讶。 “翩然?你怎么在这?” 怀月在游学结束当天就被倾云邀请用晚餐,宋定也一起去了。 少女抱着四罐啤酒蹲在公寓门口,按了好几遍门铃都没有人开门,正准备发消息时,身后的电梯门开的动静引得翩然侧目。 只见一抹纤细身影从电梯中走出,感应灯应声亮起,女人身着淡青色套装,海藻般的卷发披在身后,下巴尖翘伶俐,黑发红唇的万种风情。 翩然下意识把啤酒往身后藏:“舅,舅妈,我是来找怀月的......” “怀月他们去她姐姐家吃晚饭了,我以为她会叫上你一起去。”沉明珠打开密码锁,“她没告诉你么?” 翩然吸了吸鼻子,轻轻摇头。 “那真是太失礼,让你白跑一趟,进来等她吧,看你好像还给她带了东西。”说着,沉明珠视线下移到明珠背在身后的手上。 第六感告诉翩然以往的示弱打法在眼前这位明珠女士身上是行不通的,硬着头皮换上拖鞋走进门。 客厅中,电视机里播放着一部古装剧,翩然看得云里雾里。 美丽高贵的女人跪在大殿中,哭着向上首的男人控诉:“要索就索我的命,别索我儿的命啊!” 翩然剥开一颗沉明珠拆给她吃的巧克力,抿着抿着突然变得苦涩起来。 “她怎么了,哭得这样伤心?” 明珠也沉浸在剧情中,下意识给她解释:“她是皇后,那个男人是皇帝,是她的丈夫,两个人从前有一个孩子,生病了没得到及时救治去世了。” “那皇后肯定很爱她的孩子。”翩然咽下巧克力,“那个人,他怎么不哭泣,难道他不爱自己的孩子么。” “或许吧,当时的他更爱着另一个新生儿的母亲,而这个没那么爱的女人连带着孩子都被降低一等。” 翩然怅然若失:“他的爱是因为有太多孩子而分不过来,有人为什么连目光都吝啬给到自己唯一一个孩子呢?” 明珠的注意力从屏幕上撤出,后知后觉此刻身边人的情绪用电视剧影射着现实。 面对翩然,明珠更多的是无所适从,父辈之间的情仇牵扯不该波及到孩子,她没有立场来做她们母女之间的法官。 但她也确实短暂地厌恶过这个孩子。 同一天生日,她们有着奇妙的缘分,明珠怀着八个月的身孕独自守着蛋糕,而她的丈夫守在医院见证了这个孩子的降生。 在那场经年累月的感情斗争中,明珠终于单方面地投降,缴械弃甲,逃地狼狈。 电视里的女人流泪哀嚎,电视外的女人借酒消愁。 翩然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两瓶啤酒下去她的意识清晰,而沙发另一侧的明珠垂眸啜泣。 “呜呜,混蛋啊......” 翩然陪一口酒。 “他真的很讨厌......” 翩然再闷一口。 “呜呜,可我还是偶尔会想他,偶尔而已......” 翩然倒倒罐子,一滴不剩。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明珠摸了摸自己热热的小脸,是怀月的消息,说他们还有十分钟就到公寓门口。 撑着沙发起身,明珠打了一个小趔趄:“走,走吧......我送你下楼......怀,怀月说有人来接你了......” 初夏夜里的风吹散了一些酒醉意,明珠揉揉额角,拢了拢身上的薄衫。 两人站在路灯下,远远看去像两只女妖,白得晃人。 纪明途在左拐后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不自觉猛地踩了一记刹车,后座的怀月和宋定因为惯性一齐往前扑。 “就到这里,下车。” 怀月揉了揉脑袋:“搞什么啊,离大门口就几步路了。” “反正就几步路,多走几步怎么了,今天晚上就你吃得多......” 两个人解着安全带,一左一右下车,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纪明途没注意到盯着那两个逐渐靠近的身影,突然半开的车窗被敲响。 女人的声音随着熏风吹进纪明途的耳朵。 “纪明途,好久不见。” 纪明途给自己和沉明珠的重逢构建过许多假设,但绝没有今天欲盖弥彰的露怯还被抓现行这一种。 “你怎么年纪大了,胆子却小了呢?” 车窗后女人的歪着脑袋,戏谑的神态因为涣散的视线衬得一张小脸柔美几分,短暂的神经麻痹后一丝酒味随之飘来。 男人放下全部车窗,打量微微俯下身来的明珠,莹白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清晰可见的泪痕。 纪明途一怔,伸手摸向她的眼,指尖即将触及时却被怀月“贴心”地一把拉开,招呼了一声“晚安”后,搀着明珠走进了公寓。 后视镜里,翩然并腿坐着,纪明途见她没有什么醉意,启动了车子,迈巴赫在黑夜平稳滑行。 “喝酒了?” “嗯......” “喝了多少?” “舅妈喝了一瓶半就醉了,我喝了剩下的。” 纪明途凝眉:“为什么突然喝酒了。” “看电视剧来着,聊剧情聊到一半就开始喝了。” 听到这句话,纪明途神情有了一丝松动:“那她为什么会流泪呢?” 翩然用手拨了拨头发,回忆状:“她说着什么‘混蛋’啦、‘讨厌’啦、‘爱不爱’啦就哭了......” “大概是想念宋叔叔了吧。” 翩然望着兰城的夜景,全然没有注意到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舅舅,妈妈今天说,她并不爱我。” 突然切换成了英语的一句话让纪明途缓缓松了拳,他斟酌片刻后开口:“Penelope,你要知道,这世界上,确实存在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 “至少,我和你妈妈的爸爸妈妈,就没有很爱我们。” “从小我和她就分开了,那时候她一个人呆在你外祖父家里,同龄的小孩子多,你外祖父从来不管她,因为当时的社会国情,她的长相导致她难以融入同龄人,直到我回兰城之前,我和她都是写信联系。 “我不忍心她在兰城活得如此不快乐,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阻止你外祖父想要将她随便嫁给另一个能为他事业助力的陌生男人,但你妈妈她出国读研后又和伦敦那个家里牵扯上..... “她痛恨所有忽视她的人,这里面居然还包括我,她说,如果你外祖母当初带回伦敦的是她,或许她有不一样的生活。 “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彼此的唯一依靠,我对她的指控认罪,全力维护她的自由意志。” 小洋楼漆黑一片,翩然没有急着下车:“妈妈说我是她自由意志的沉沦,又是什么意思?” 纪明途头抵在方向盘上,呼出一口气。 “Cadogan们都是利欲熏心的货色,他们与你妈妈示好不过是在做投资,婚姻是他们统一对家族里的女性利益最大化,我可以帮你妈妈逃离兰城的联姻,可是伦敦的事情以我当时的能力也是鞭长莫及,于是她的自救措施就是跟你的父亲有了你。 “天主教教徒不允许堕胎,Cadogan们为了虚伪的虔诚放过了她的婚姻,而她因为你的到来标志着前半生自由意志的毁灭,可是重塑了的自由意志也不再是她原先所坚持的信念了。” Free will。 翩然咀嚼着这个词组走进别墅,客厅的落地窗月光扑撒在瓷砖,她站在阴影里对沙发上的人轻声说道。 “I'm not part of your free will anymore,mom.” 妈妈,我不会再做你自由意志的一部分了。 三十九 y eses h uw u3.co m 纪明途送完翩然后,又折返回到了明珠的公寓楼下。 高级公寓的安保哪怕面前是曾经“兰城半边天”的大人物也得老实登记个人信息。 熄了火,纪明途下车倚在车上抽烟。 翩然的一番话把他这些刻意用远距离企图淡忘的过往又血淋淋地展开在眼前。 有多么洒脱才可以做到移情别恋,又有多么爱才能达到旧情复燃? 在沉明珠的感情里,纪明途做成了前者,至于后者他失败了,而那个叫做宋长清的男人都成功了。 初恋的分量有多重?五年前的纪明途不屑一顾,不如一颗十五克拉的钻戒套牢女人的灵魂; 前夫的胜算有多大?现如今的纪明途踌躇不前,和死去的人比较分量,十五克拉也会被嘲讽自不量力。 他不知道自己和沉明珠如何走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或许那十八年的婚姻中的某一天是一个预示,只是他向来傲慢地选择无视了。 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支闹乌龙的圆舞曲么?还是世贸中心双子塔车库爆炸未完成的心愿;是被误会的亚当夏娃吞食禁果?还是彼此猜疑导致驶向单行道谁都无法回头。 抑或是,在更早的时候,那一封封家书中,他看着照片里的脸,回信的笔下突然加入了关于她的着墨。 那一夜的思考,一地的烟灰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晨光熹微,纪明途掐灭了烟驶向了一处写字楼。 优雅的前台拨号向她的雇主汇报,然后引着他在走廊尽头的木质门前停下,他没有按照耐心等待的提醒,拧开把手与里面刚起身的男人四目相对。 “请请进?”司尔年松了松领带,“在我今天第一个患者到来前,纪先生只有十分钟。” 纪明途掏出钱包拿出几张纸钞塞入司尔年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径直走向窗边的沙发坐下:“心理咨询费,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客户,免了弗洛伊德那一套。” “其实,我是荣格信徒”司尔年走到他对面坐下,儒雅随和,“咳,碰到了什么问题?” “我曾经狠狠唾弃过她的灵魂。” 纪明途开门见山,惹得司尔年都不禁一愣。 “我恨不得把她拉下地狱,让她在煎熬中发现在离开我后她的轻佻、愚蠢只能在世俗里苟延残喘,然后认清世界的残酷回头苦求我,或许我能念及儿女情份接她回来,可是我等了很多年,她从未回头。”想看更多好书就到:j ile2.c o m 司尔年抬眸。 上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还是在瑞士的某一个座谈会上,西装革履,远远看去的气度一如当年在郊外的庄园向他递出工作聘请“我想要知道我太太为什么会不高兴,我不想看她不高兴”的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那语气仿佛古代的君王对着大臣威胁一定要点燃那些烽火台。 司尔年又深深看了一眼这位憔悴颓唐的男人,想起曾经自己给沉明珠做了两个月不到的心理辅导,直到她怀孕才终止了疗程。 再听到关于两人的消息,却是两已经分居,紧接着没多久离婚。 四年来他一直待在兰城工作,所有人都觉得沉明珠琵琶别抱、卖女求荣,可是她父亲那边的伯哥不堪大用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沉明珠扛起了所有,那个男人比起情人,更像是作战伙伴。 司尔年从未从业十数年,保持着客观中立的态度审视着别人的内心,集合了所有丑陋、隐秘、害臊等等各种黑暗的想法,而在沉明珠身上,他只看到了一个缺乏陪伴的小女孩,用冷幽默自嘲来苦中作乐自我开解。 移情别恋,旧情复燃的说辞在他看来,不过是谁更多陪伴她,她就更信任谁。 “因为沉氏是她父亲生前亲手做大的企业,哪怕被那群任人唯亲的废物们搞得乌烟瘴气,我依旧每年支出一笔钱就为了维护沉氏的正常运行,当初我担心签下字,她的那群叔伯们会把她祸害地渣都不剩,可她那样决绝,宁愿和宋长清两个人磨嘴皮子买股权,也一定要离开我。” 纪明途嗤笑一声,眼睛猩红:“明明,她可以不必去受这些磋磨,只要开口,我可以将那些悉数奉上。” “但她扛下来了不是么?”司尔年平静地指出他这些年不愿面对的原因,点到为止,“你在生气什么?是在恨她不够爱你,还是恨她完成了你对她从未有过的期许?” 纪明途有一瞬间的落寞:“或许,我在恨她这些年走过的路,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 “你不能一边把她养成纯美善良的模样,只为给你提供不曾被世俗沾染过的最无暇的爱意,可是一边又鄙夷她的单纯太过,推她出去在生意场上和一群秃鹫拼杀。”心理医生不该随意批判病人的是非对错,可是今天司尔年破了戒,“其实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强行把她护在你的羽翼下,习以为常的是你,不是她。” “有人说‘爱不适合娇惯者,爱适合战士’,或许在商战中你是所向披靡的常胜元帅,可你也得承认,在你后面这么多年百战不殆的征途中,更多是她的爱浇灌了你无往不利的勇气。” 司尔年看着对面男人怅然若失的神情,想起从前那个女人谈起他时无法掩藏的爱恋,沉迷中也伴随着这种神情。 “我知你从不屑物极必反、登高跌重,只当这是失败者的说辞,操纵人心是你攀登这个世界顶峰的谋生手段,你总能轻而易举地摘取到胜利的果实,你以为她的爱也是一段征途,你本可以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只是你忘了,你其实早就在山顶。 “看似你一直等她回头才愿意为她善后,可是,真正应该迷途知返的那个人只有你。” 四十 郊区庄园的管家致电明珠,说是最近接收到了许多陌生来信。 智能设备横行的今天,邮箱早已成为废置设施,起初明珠只当是恶作剧,让管家代为保存。 恰逢清明假期,明珠带着怀月和翩然来到庄园度假。 她看到了那几封信,没有署名,打开后是飘逸俊美的字迹,誊抄了一首首不同诗人的情诗。 一纸两面,中英对照。 最上方是拜伦的那首《我见过你哭泣》。 【I saw thee weep---the big bright tear came o'er that eye of blue 我曾见你哭泣,碧眼里滚落晶莹的泪珠 And then me thought it did appear a violet dropping dew 像一朵在梦中出现的紫罗兰滴下清透的露】 阳光从雕花窗外探进她的心房,明珠看着那片空无的花田,曾经她在那里亲手种上鲜花。 这亩花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她的精神支柱之一,四年前和纪明途离婚时,除了协议里分给她的钱财、股份外,还外加了几处地产,这座庄园赫然在列,后来她为了在沉氏有更多话语权,拒绝了高鸿他们的帮助,变卖了许多地产和珠宝,唯独留下了这座庄园。 前几日的宿醉醒来去公司,宋商絮在午会结束后含蓄地提议她休假。 于是,明珠再也无法自欺欺人,那个晚上她真的见到了离开许多年的男人,四年过去自己在他面前还是会犯蠢。 纪明途在逃避,她何尝不犯怯? 难为借酒壮胆,若是清醒,她定是不会主动试探那一步。 她看出宋商絮的顾虑,无非是怕她在谈判桌上再遇旧人,被那个男人拿捏死穴,整个公司都要受罪。 来到庄园后,怀月一如既往地嗜睡,进入假期后更是变本加厉,日日睡到大中午,倒是翩然在明珠修剪花枝时来打下手。 郊区凉爽,玫瑰的花瓣上还带着晨露,在初阳的照射下更显娇艳。 明珠剪下一片枯叶,一旁管家的小孙女提着水壶递给翩然:“如果花一直不会枯萎就好了。”。 翩然拿着喷壶给枝叶喷水:“不,她们只是需要暂时休息罢了。” 少女的语气平常,明珠不禁侧目看向她,后者神情专注地做着手上的工作。 翩然的话像微风抚平了明珠心里偶然泛起的酸涩褶皱,不禁自嘲自己还不如一个十七岁的小孩乐观。 晚上用过晚饭,叁个人躺在庭院的摇椅上吃西瓜。 翩然拍了一张星空给远在太平洋对岸的人,突然想起自己和宋定开过的玩笑,又复述了一遍:“如果被碎成一万块,那灵魂会不会也变成一万瓣,那燃烧着的是火焰还是灵魂?” 怀月叉起一块西瓜,看着头顶的星星:“我只知道我被劈成好几瓣,肯定也是好几块碎钻,就是碎钻不值钱。” 明珠听着小女儿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的灵魂比作钻石,深呼吸一口气岔开话题:“明天有个拍卖会,名册在我包里,你们想陪我出席么?” 两个女孩顿时来了兴趣,扔下叉子就跑进屋子里,找到拍卖名册后回到躺椅上,凑到一起翻看起来。 拍卖会主要拍卖一位逝者生前的收藏,这位女士的身份不简单,是兰城家喻户晓的名媛千金,上世纪40年代生人,经历过两段婚姻和无数段感情,直到生命尽头,陪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小了她二十岁的画家。 宋乐怡评价她为“吾辈之楷模”,明天的拍卖会绝对不会冷清。 翩然对那些彩钻珠宝没有多大兴趣,看到后面几页,一个手链旁的注解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在所有只用颜色、形状、切割工艺来机械命名的首饰中,这串手链是唯一有名字的遗物。 Pebbling。 这是那位名媛的某一任动物学家男友从南极考察带回来的一个纯白鹅卵石,还解释了名字的缘由,据说企鹅会在伴侣的巢穴中留下一块鹅卵石,告诉她我来过,我很关心你。 它被打磨成心形,用数十颗蓝白钻点缀串起。 明珠和怀月注意到翩然一直停留在这一页,阅读完文字,怀月评价“不过是故事大于作品”。 纵使纯色的鹅卵石再难得,终究算不上昂贵,这样一串手链的设计,奢华为低廉做了配。 “有时候,寓意比钻石珍贵。”明珠和翩然相视一笑,“明天不如碰碰运气。” 翌日恒星艺术馆内名流云集。 翩然一袭无袖香槟色掐腰礼裙走在明珠身后,在狂乱地镁光灯、快门声中走进艺术馆,一旁的怀月揉了揉被闪光灯闪花的眼。 拿了名册和拍号牌走进偏厅坐下,主持人简短的开场白过去,竞价师放出第一份竞品,是一副山水画。 叫价声响彻礼厅,怀月对前几副艺术品不感兴趣,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左前方的一对男女,男的频频举牌,连着拍下两幅山水画和一副行草,女人梳了一个低髻,月白旗袍温婉动人。 明珠也注意到了两人,一时怔愣。 印象里这几年宛桾携伴出席的公开宴会屈指可数。 “绿松石花朵胸针,徐若黎女士曾佩戴其参加过第十八届兰城艺术电视节,起拍价十万。”竞价师放出图片,“16号,十万二一次!” 怀月抬起头,这是她相中的珠宝之一,遂举牌加价。 和她竞争的女人怀月不认识,但她知道她身边的那个人,城南李家的二公子。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来回加了叁轮价后,李二点头朝怀月示意后与身边的女伴耳语几句,只见女人悻悻放下竞价牌,最终胸针以十二万八被怀月拿下。 明珠递给怀月一张副卡,后者提起裙摆离开了观众席,走向后台签协议。 怀月离开没多久,就轮到那串鹅卵石手链了。 “接下来的这串手链尚未设置保留价。 “Pebbling,这串手链是德裔动物学家约纳斯先生赠与的众多礼物之一,是徐若黎女士的挚爱,在其日记里记录了手链的赠与过程。 “约纳斯对徐若黎女士说‘在被冻结的二十四小时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你是我时间的尺度’。” 四十一 明珠还在思考叫价多少合适,只见过道另一边已经有人举牌,是宋商絮。 “五十万。” 明珠心里犯嘀咕,希望自家女婿不必和她抬杠,举牌跟上:“五十万零一千。” “五十一万。”宋商絮再加价,惹得身旁的倾云额角跳动,不知道他这是要较什么劲。 “五十五万。”另一道女声响起,身穿职业装,耳朵里戴着蓝牙耳机,时不时用英语低声汇报,看来买家另有其人。 翩然左看右看,只见明珠咬着唇又举牌:“五十五万二。” 但冰冷的女声仍在继续:“六十万。” 这样的加价幅度显然是势在必得。 “21号六十万一次。”台上的竞价师举起木槌,“21号六十万两次......” 明珠有些犹豫了,如果没有那几颗E级纳米比亚的钻石点缀,这串手链根本不值得继续加价了。 怀月此时也回到位置上,看着自己亲妈蠢蠢欲动的右手,刚按下她,却没来得及阻止一旁的翩然:“六十一万!” 目前拍卖展品还有叁分之一没展示,这串手链甚至算不上最高出价,但却是溢价最严重的拍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们叁个人身上。 “你疯了?”怀月压低声音警告翩然,“你跟你妈都闹掰了,我爸今晚也没来,你打算怎么付钱?” 这厢两个女孩在查询自己信用卡额度,另一边的宋商絮低头给宋定编辑着短信,发送了一句“爱莫能助”。 六十多万买一块石头,纪倾云会狠狠鄙视他的。 21号又一次举起竞价牌:“七十一万一千二百二十一元。” 有零有整的一串数字,让人不解的同时也在揣测电话后的人到底是谁。 “21号一次,21号两次。”木槌蓄势待发,竞价师环顾四周,“恭喜21号,以七十一万一千二百二十一元拍得‘Pebbling’!” 随着木槌落下,一切已成定局,明珠有些悻悻,转动着竞价牌垂下眼睑:“看来我们少了一点运气。” “没事的,可能拍下的那人和我们一样,也是为了寓意本身而动容的人呢。”翩然弯起眼睛,“就是那个成交价格好奇怪,像是特意凑的一个数字.......” 随着拍卖会进行到尾声,大家的关注点除了宛桾家那位以七百万人民币竞拍到的压轴红宝石项链被成为全场最高出价外,就是那串鹅卵石手链。 回程路上,翩然编辑着短信,告诉宋定那串手链最终以711221的价格竞拍出去时,手指突然一顿,扭头和怀月开着玩笑道:“Hey,我如果用阿拉伯数字把那个金额写出来,怀月你看像不像一个身份证尾号? “好巧,1221,还是我生日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轿车右转驶向庄园大门。 怀月咀嚼着那串数字,只听司机看着前方踟蹰道:“太太,门口好像来人了......” 明珠应声抬头看去,信箱旁停了一辆库里南。 路灯昏黄,和烟灰色套装男人手指间的打火机火焰呼应,浅棕色的发丝几缕垂落在雕塑般完美的眉骨处,随着他抬眸侧目间扬起落拓的潇洒。 恍然间以为初见。 随着“叮”声落定,纪明途收起了火机看向从车上下来的叁人。 怀月和翩然打过招呼后率先进入到别墅,留下信箱旁的两人相顾无言。 郊外的夏夜温凉,明珠不自觉地捋了捋头发,先是庆幸自己面见前夫时妆发完美,没一会儿又忐忑地数起自己喝了多少杯香槟,是否会再现醉态。 就在明珠暗自纠结之际,纪明途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粉色的抹胸鱼骨包裹了上半身,没有披外套,露出整条洁白纤细的手臂,腰际开始时黑色绸缎质地的修身鱼尾裙,随着她低头踢起过长的裙摆一角撰在手心,另一只手轻轻捂住胸口。 游刃有余的美丽风情,还有一点恰到好处的娇俏。 明珠看着他走近,然后脱下西服外套为她披上,贴近的一瞬间,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乖顺地伸手配合。 “纪明途,你的眼角也长了细纹诶。” 男人系扣子的手一顿,对上在灯光下透着潋滟的眼,纪明途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那么的非她不可。 从前温存完,她喜欢赖在他身上抚摸他鼻梁两侧连接到眼窝的的阴影,笑言“要不说我嫁给你呢,连眼窝这里的阴影都像是两个C,相迭一下和我最爱的CHANEL双C标志似的。” 最后煞有介事地劝诫他这是黑眼圈,再加班只会更严重。 那时的他只当她又在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听不见她的言外之意,休憩片刻后又钻入书房开跨洋会议,吵醒已经熟睡的秘书选购近期Chanel的新包送到家里作为她的安抚。 高鸿曾经提起明珠自从十岁住进高家后,就再没一个人过。 可和他结婚以后,自己却放任她和一堆名牌包包在那样偌大的别墅里度过了许多个寂寞的日夜。 纪明途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不长皱纹那是妖精。” 明珠见他难得开玩笑,轻轻咬着唇环了一下他的腰,几秒后又松开:“嗯,瘦了那么多,看来是一只白骨精。” “是么?”纪明途紧盯着明珠的眼睛,“我以为我一直会是猪八戒的高翠兰。” 明珠看着他背光的轮廓,俊挺的眉骨下是深邃的眼,对视一瞬间摄人心魂,终是率先败下阵来,仓皇地侧过脸。 “可惜八戒后来出家,他们要注定分开的。” 回忆如潮水几乎把明珠淹没。 雪莉酒,幽蓝光,她说她最喜欢猪八戒,他说他会选择做高翠兰。 “出家是为了取经,如今大功告成,八戒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与价值。”纪明途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转回来,擦掉她眼角的一滴泪,“沉明珠,出家人都可以还俗,八戒不能不要高翠兰。” 沉明珠眨了眨眼,语气染上了哭腔:“不对,这不对......是高小姐先不要的八戒,她嫌弃他蠢笨、幼稚,灵魂丑陋,我是八戒我就不回去!” 壁虎断尾,不死亦殇。 她伪装着一切正常,包住伤口自我孵化疗愈,午夜梦回,玛雅预言说的那年末日,沉明珠摸着新长出来的尾巴和没来得及消退的疤痕,她也没有停止一刻不爱他。 泪水滑落,明珠突然升起一鼓勇气回视纪明途,晶亮的眼眸迸射出灼人的热烈,仿佛在做着最后的豪赌。 “为什么呢?我本来已经认命了,两万四公里的距离,日升日落都不再同频,为什么你要回来?” 纪明途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珠:“今晚找你前,我先去找了司尔年,我说我需要一个讯号,而他反问我,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想了很久,因为你的可爱漂亮?我想不是; “因为你只是你?好像也不对。 “因为我爱你。” 纪明途捧着明珠的脸。 “沉明珠,因为我爱你。” 他曾下定了再也不回来的决心,而所谓的产业重组、挽救CME的说辞都是他口是心非的证明。 “对不起,从前没有让你感觉到,是我的不对。” 明珠的心脏被一股酸涩的情绪胀满,只见纪明途打开一个方型盒子,拿出一条手链,蓝白钻折射着路灯暖黄的光泽。 “它的新名字叫做‘晚安我爱你’。”纪明途为她戴上,语气温柔,像初春之际雪顶融化,“711221,这个金额数字在我从前送你的那些珠宝钻石前根本排不上号,却也侧面应证了我从前的自以为是......” “拍下它是为了传达我的心意,像这样的礼物只会像‘晚安我爱你’口头语一样频繁变成日常。” 明珠忍不住又流下了眼泪。 她从前以为这样的告白很简单,因为他对她某些方面好地无可挑剔;可后来又失望地发现这种真心那么难,因为他对她的好不够纯粹,就连她都要认定沉明珠和纪明途的两情相悦不过是最次等的杂质钻石。 “小猪。”纪明途倾身上前给了明珠一个吻,“晚安,我爱你。” 四十二 花田里的玫瑰花尚未养成,明珠在第二天早晨等来了一大捧的不知名的鲜花。 只是用捧还是不够贴切,明明昨夜才分开的男人,此时又出现在庄园外,倚在大开后备箱的库里南旁,后备箱里的花海不似玫瑰形状,却和玫瑰一样鲜红热烈。 明珠想起多年前司尔年站在扶栏下,对她讲了玫瑰和心脏的隐喻。 无名指的钻戒明珠早已取下,心脏剩下的十五克拉刚好等于一朵玫瑰的重量。 “我以为你会选择用一百朵玫瑰来填满我的心。” 纪明途笑了,如雪融草青。 “花店老板和我说,百合多为五瓣,这花多一瓣,所以叫六出花,多用来象征友谊。” 明珠听到后两个字,眉头轻挑:“纪总是来找我交朋友了。” “它们还有另一个花语,叫重逢。”纪明途转身从一众六出花里,挑出了唯一的一枝玫瑰,“时间是一个轮回,凛冬已去,我想我们一定会相逢。” 明珠看向那一车的六出花,一封白色信笺点缀了馥郁火红,她当着纪明途打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又是雪莱的《致玛丽》 【亲爱的玛丽,快来到我的身旁, 当你远在他乡,我也失去了健康, 玛丽,亲爱的,你对于我, 就像黄昏对于西方的清晨, 就像日落对于圆满的月亮。】 纪明途折断玫瑰的长茎,指腹打磨了尖刺:“1814年的某个上午,雪莱致玛丽,‘最亲爱的玛丽,再见面时希望看到你双眼充满欢乐’。 “玫瑰美丽却也多刺,如果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愿让你的心再鲜血淋漓。” 明珠看着他凑近,将玫瑰别在她的耳后,浓郁的花香萦绕鼻间。 “明珠,我在今天像雪莱致玛丽请求一个吻一样,我也希望配得上你那热烈长久的爱情。” 库里南绕到庄园空寂后院,熄火的瞬间,座椅一下子被放倒,惊呼声以吻封缄。 她本意是允许他进屋喝杯热茶,想要拉开车门却被一道力拽回。 惊呼被掠夺式的深吻吞没,花香味的空气变得更加稀薄。 明珠起早外出随意披的围巾下是一件单薄的丝质吊带睡裙,两点在水波似的布料后若隐若现。 大掌从荡领中探进去,握住一只柔软,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揉了几下,他干脆将整条睡裙都推上去,两只俏生生的乳房完全裸露出来,随后俯身一口咬住了其中一个,不停地舔弄吮吸。 与床榻相比,即便名车真皮座位也会显得无比窄小,明珠像濒临溺水的人,紧紧抱住身前男人生怕下坠。 下体被一根食指浅浅地抽插,并且开始不断地在穴壁上摸索。 每一个动作都刺激着明珠敏感的身体,花穴很快就流出几丝黏液,接着又加了一根手指进去 纪明途突然想到什么,俯身咬住明珠的耳垂:“怀月告诉我,有个姓顾的男人在追求你。” 明珠被耳边滚烫的呼吸刺激地双颊飞霞,脑子早已一团浆糊,下意识回答:“好像是......” 因为空间问题,动作难以大幅度施展,手指插入了一半,再插进去就有些困难了。 “那你们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他有牵过你的手么?” 明珠点点头。 走红毯的时候,挽手是基本礼仪。 纪明途呼吸一窒,遂问出第二个问题:“拥抱呢?” 明珠眨了眨眼,思考颁奖典礼和庆功宴上算是哪一种拥抱。 没得到回应,纪明途抬头看去,那个女人竟然还陷入回忆,脸颊红艳,水润的唇诱人。 纪明途闷着一股气,手指干脆停了下来,感受被丝绸般嫩滑的内壁包裹的美妙感觉,再加上层层迭迭的软肉还会自己蠕动。 记忆里,交合时就是这无数张小嘴在吮吸他的性器。 明珠感受到手指离开了下面,不稍片刻换上了更粗长的东西,对于长久没有性生活并且未扩张的小穴来说,没入一半已经有些撑了。 纪明途紧紧盯住身下的明珠,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因他的进入而变化的表情,眉宇松动的一瞬间找准角度一鼓作气地用力插进去,终于全根没入。 “啊……轻点……哼……”一开始明珠只感觉到难受,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和他身体的契合程度已经到了阔别多年也能迅速适应情事,很快小穴里就分泌出足够的淫液,明珠也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快感。 听着明珠的呻吟慢慢愉悦起来,纪明途抬高她的臀更加大力地肏干起来,惹来明珠更大声的呻吟,这些呻吟对他来说似乎是某种催化剂,明珠呻吟得越厉害,他就肏得越来劲。 “明珠......小猪.......他也到过这里么?嗯?告诉我......我现在回来了,只有我可以进来,听到了吗......” 明珠听着他意乱情迷下开始的胡言乱语,守住最后一丝清明捧起他的脸:“他前段日子和我告白了。” 纪明途眼角染上情欲,抿了抿唇:“你没有接受对不对?他长得都没我好看。” 明珠笑了,眯起眼开玩笑:“他也长得不算差啊......既然都是帅的,为什么不选更年轻的?啊......” 调笑的后果就是换来一记重顶,刮过小穴里的一处软肉,引来明珠一阵颤抖,小穴也抽搐了一下,爽得纪明途眯起了眼睛。 他照着刚才那个角度一寸一寸地顶弄摸索,终于再次找到了那个地方,感受着包裹他的穴肉再一次抽搐后,他对准这一点开始全力进攻起来。 明珠被疯狂而至的快感刺激得几乎泪流满面,双手扒着他宽阔的脊背就想往上挪,但他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卡在她腰间,让她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接受。 “啊哈……嗯……”那块软肉被无情地顶弄了数下后明珠终于再次颤抖地高潮了,高潮期的小穴疯狂收缩,纪明途狠狠地顶到最深处。 明珠喘息着,突然抬起手,指尖划过他雕塑般的面孔:“我告诉他,我和他相隔了八年,比他多经历了八个春秋,正因如此,他永远无法见证我21岁的热烈。” 她那样想要爱一个人百年,甚至还想约定下一个百年,见到他的每一面,回到当初的那一眼,这是只有纪明途拥有过的独属于沉明珠21岁的春天。 “我顿悟地太迟,可是小珠,我对你的感觉在还没见到你的第一面原来就已经萌芽存在。” 纪明途望着她,从前的自己如果太长时间直视这双潋滟的桃花眼,总是不自觉回避,因为他在害怕,害怕被吸进深渊,理智清醒不复存在。 《窄门》里写道:“我终于绝望地发现,当我距离你越远,我越爱你。” 他给了自己四年时间,也绝望地认清哪怕堕入深渊,如果身边是沉明珠,他依旧能甘之如饴。 谁又是谁的一见钟情?他攀登了那样多的高峰,插下一面又一面代表胜利的旗帜,可是人性的欲望没有尽头,山巅的前面,只会是另一处山巅。 夜光之珠不必出自孟津之河,而纪明途终于拭去蒙住双眼的弥尘,在明珠的光华指引下迷途知返。 END 偏偏(一) 纪家千金订婚典礼后的私人派对衣香鬓影,整座半山别墅灯火通明。 宋定拿着一杯香槟呆呆地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望着舞池出神。 光怪陆离的灯斑亲吻着女孩的每一寸肌肤,周围男男女女围绕着她,淡金色的长发荡起微漾。 宋定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白格子衬衫,羞赧地扶了一把眼镜硬着头皮往人群深处钻。 推来搡去之际,宋定感觉手肘被人一拽,抬头看去,是谢筠。 遇见熟人后的宋定暗地里松了气,打过招呼后就静静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努力适应着周遭纸醉金迷的喧闹。 响彻耳畔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只见那个在人群中自带焦点的女孩跌跌撞撞地离开舞池,说长也不长的距离,数不清有多少根手臂渴望被女孩触搭,就连谢筠一行人也停止了交谈,侧目迎接着朝他们而来的翩然。 在酒精的作用下,翩然走得不甚稳当,即将驻足时猛地往前一探身子,谢筠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后者笑得一派天真烂漫,甜甜地道了声“谢谢”,随即扬着精致的下巴在谢筠右脸印下一枚香吻。 “翩然,你醉了。” 一行人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这座半山别墅的小主人不着痕迹地牵过翩然远离了谢筠。 其余人皆左顾右盼起来,心照不宣着怀月和谢筠之间的微妙。 翩然被怀月拉得踉跄后站定,也不生气,撩开散落的金发一抬眼,深邃娇艳的脸庞映入众人眼帘。 宋定一刹那只觉眼睛被灼烧过后的绵延刺痛,这种刺痛就像站在夏日的十字路口,身边车来车往,他蓦地抬头直视了太阳。 他想要流泪,也想要抓住什么。 “听怀月说,你夸我像洋娃娃?”翩然抱住了一个少年,笑得娇憨,“我妈妈出差去了,你想来我家’玩洋娃娃‘么。” 陈家的小公子被吓了一跳,没得到回应的翩然退离了一些,藕节似的双臂依旧环着少年的脖颈:“还是说你想在你自己家里?唔,如果你的父母不介意也可以,只是你家床板太硬的话,做的时候我膝盖红......” 少女用不那么熟练的中文说着轻车熟路的轻浮话语,可这双翠绿的眼眸又泛着纯真的水光。 怀月眼眸中精光闪过,见陈明宣已是羞赫震惊到不知道把眼睛往哪放的样子,见好就收示意翩然:“翩然,我带你去洗把脸......” “怀月,他看着就呆呆的,你确定要我继续......” 翩然的脸在宋定瞳孔里迅速缩小淡去,鼻间混着淡淡的烟酒味和香水味。 谢筠怕宋定尴尬忙带着他远离了人群,到吧台边递给他一罐啤酒,憋笑解释了翩然略显怪异的行为。 “这位陈公子最近在体育课上得罪了怀月,这不她又让翩然去故意逗他了。”谢筠一脸神秘瞧他被吓得,“看他被吓得,脸红的和晚宴的波士顿龙虾有的一拼。” 谢筠还在说着翩然的事情,宋定眉头也逐渐皱起。 自从宋定的大哥在兰城的金融新贵里有了一席之地,立马安排宋定升学到了兰城的贵族高中。 这里的学生大多是兰城老钱家族的公子小姐,也有一小部分是普通家庭的学生,都是在初中时候被各个家族挑选一路资助到大学,毕业后直接为其公司效力。 宋商絮曾经就是被资助的对象之一,也是少数跳出这些“卖身契”摇身一变获得与他们平视资格的人。 纵然身处同一个学校,阶级早已划分明确,非富即贵的二代、叁代们自成一派,关于翩然的印象大多停留在六班那个喜欢处处留情的“洋妞”上。 刚来兰城一中半个学期,不是今天和张家二世祖恋爱上了,就是明天又和陆家的小公子在琴房接吻被教导主任捉住了,好不热闹。 如今看来,多少有怀月在背后“指挥”的成分。 “没有人能抵抗翩然。”谢筠啜了一口香槟,望着怀月搀扶着翩然离开的背影,“她放得开,在国外玩得更花,从不在人前避讳。” 宋定沉默不语,直到身后有人呼唤谢筠过去,宋定拿着啤酒表示自己能适应后,目送他又没入了人群。 月亮悬挂在枝头,宋定垂着头漫无目的地绕着这栋半山别墅行走,行至一半,只见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型滑梯映入眼帘。 父母分居的时候,宋定跟着父亲来到兰城,而那会儿的宋商絮也才刚上大学,四处打工支撑着妈妈的小家。 半山的风吹拂,宋定啜了一口酒准备原路返回,余光忽见一抹亮色在那滑梯的楼梯边。 这栋别墅是宋商絮买来送给倾云作为订婚礼物,就连这座滑梯都一比一复刻了纪家老宅。 宋定不止一次怀疑过大哥求娶纪倾云的动机,纪夫人,不,现在该叫沉姨,和纪家闹得这么难看也要带上所有的孩子离开,自己追求爱情不在意门第高低,给自己大女儿挑选的夫婿却是前夫家培养起来的新秀。 虽然不免有故意戳前夫心窝子的嫌疑,但宋商絮一时风头无两,也正是这笔“买卖”让沉氏一夜间起死回生。 纪倾云确是兰城第一绝色,可凭借大哥这些年摸爬滚打才塑造地商业帝国,宋定更愿意相信他不过是想借着纪家的身份地位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 翩然刚刚吐过一轮,撑着额头闭眼缓神,手腕上的佛串手链十字架随着动作下滑,银色的亮钻比天边的月亮还要皎洁。 感觉到身后有人,她回头去看,是一张眼熟的脸。 “你也刚刚出来放风么?” 宋定摇了摇头:“出来有一会儿了。” “那你准备回去么?” 宋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确实准备进去,可眼前的夜色太迷人,又摇了摇头。 室内他认识的人也不多,怀月作为主角他几乎很难和她说上什么话。 翩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的模样,拍了拍身边的木台阶:“那你陪我一会儿吧。” 宋定依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翩然一言未发,只是抬头看着天际,仿佛认真地执行着放风这项任务。 又一阵微风拂过,不知道是气温真的低还是他过于心不在焉,宋定下意识去看翩然,后者环抱着自己裸露的手臂,低哼着歌。 宋定没听过,只是盯着她看,然后被少女突如其来的偏头捉个正着。 一瞬间,宋定慌不择路地撇开眼去:“你饿不饿,我可以帮你去拿点吃的。” 翩然目不转睛地盯住眼前的少年,听到问话愣了神,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有一瞬间的被抽取灵魂般低语:“可是,我不饿呢。” 粗粗的黑色镜架遮住了他的眼珠,翩然想要去看清于是凑得更近,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把宋定逼得跌落台阶。 “咳,那,那你想喝酒么?”宋定努力镇定,说出来的话又想咬舌自尽,这里唯一的酒就是他手上这罐喝了一半的啤酒。 翩然顺着他的话语看向那瓶啤酒,麦芽的香气微微荡漾在浓郁的夜色里:“我今天喝过酒了,喝了好多......今天的舞池很兴奋,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放不开......你知道吗,我在曼城的时候比现在还要能喝酒......Oh,Litehouse,这真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少女絮絮叨叨地,中英混杂着错误用词,说到兴奋处喜欢一把抓住身边人的手臂,虽然只有一刹那,冰凉的指尖却像烙印一般滚烫。 “所以,你还想不想喝?” 她正说到初中的时候和其他朋友比赛,其中一个男孩子因为太醉了刚解下她的胸衣就倒在床上的地方就被打断,翩然跑偏的思绪被拉回。 自从她十五岁被接来华国后的翩然感受到了巨大的文化冲击,但她素来随性,默认宋定和这里大部分的男孩子一样,保守羞涩。 翩然眯起眼,故意掠过他的窘迫。 “不,我今天喝过了,就在刚刚我还吐了好多,感觉肚子一下子空了不少,这实在让人安心不是么......”翩然摇着头,涣散的视线又变得集中,“我今天睡到很晚,之前舅舅还没回英国的时候是不会让我喝酒的......” 翩然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一边说着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空荡荡的领口,拿出一根烟来,又站起身照着挺翘的臀部左拍拍右拍拍,随后一脸沮丧地坐回去:“肯定是刚才跳舞的时候丢了......” 宋定闻言摸向口袋。 “我有。” 说着倾身过去为她点火,只是风不间断地刮着,宋定只得护着靠得更近,翩然的香水味好像一朵雏菊绽放在他的鼻尖。 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点着,翩然仰起脸在风中吞云吐雾,好长时间未发一言,几缕发丝蹭着宋定的脖颈,有些痒,可是喉咙口更痒。 按捺不住,宋定也掏出了买了许久的烟。 他烟瘾不大,一般只在考试前抽一根,断断续续地一盒烟还剩许多。 只是这一回火机更难点着,嗑哒声响个不停,翩然笑出声,衔着烟靠近宋定对准他的烟头。 宋定忙用手夹住,眼前的睫毛轻轻扇动着。 翩然点燃后微微起身,见他又在看她,歪了歪头,凑上前在宋定的侧脸上留下一个轻吻,蜻蜓点水但足以让少年浑身不得动弹。 “礼尚往来。” 这是翩然前不久刚学会的成语。 偏偏(二) 宋定微微启唇想要说什么,却被身后来寻人的怀月打断,她站在别墅的走廊扯着嗓子喊:“你们两个在外面干嘛?进来陪我玩游戏!” 翩然抽了抽鼻子回应,宋定捻灭了烟,紧随其后回到别墅。 沙发地板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人,几个头脑尚且清醒的围坐在另一边。 “我们玩‘我从来没有’。”怀月喝了一口酒,起身给所有人的杯子里满上,“唔,宋定你还记得怎么玩的吧?” 宋定点点头,两个月前怀月生日会上是他第一次玩,对于这种酒桌游戏谈不上喜欢,只是很少有人会拒绝怀月。 “怀月,我今天还没怎么吐过。”翩然吐着烟圈,食指戳进去胡乱比划。 许是也醉了,怀月眯起潋滟的眼:“所以呢?” “所以,我不能再继续喝了......you know......我得把之前的吐了才会考虑喝下一轮,我和你提起过的。”翩然拿着烟耸肩,语调和女士香烟的烟味一样飘渺,“有人愿意代我喝吗?拜托,喝酒欸!” 说着翩然咯咯地笑出声来,还真有几个喝上头的公子哥邪笑着想依偎过来,下一秒被宋定不着痕迹地挡开,来人眼里染上不解,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询问,只好带着纠结看着身侧咬着嘴唇的翩然。 谢筠笑着拉回那几个醉汉,眼神示意着宋定。 “阿定,你来替她喝吧,今天就你喝得最少。”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众人齐刷刷望去,只见一位穿着制服的少年呆愣地站在门口。 少年是纪家一位专职司机的儿子,率先打破沉默:“叁小姐,作业我帮你带过来了。” 见一行人依旧沉默着看着他,江谟不甚自在地垂下眼睑打算上楼。 翩然捻了捻烟打破沉默:“怀月,让小江和我们一起玩吧,他这么喜欢你,你老这样不理他会很伤心的。” 宋定额角跳了跳,惊讶于身边的少女总能如此不以为然地说破别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翩然,阿谟要帮怀月写作业的。”谢筠慵懒地往沙发靠椅上倒了倒,伸出一只手臂搭在怀月背后的靠背上,一派宣示主权的样子。 怀月还带着薄怒看了一眼焦点本人,听完谢筠的话,暗暗翻了翩然一个白眼, “江谟,你写完再来玩吧。” 江谟微微侧过身,还是低垂着眼睑,闻言轻轻点头随即上了二楼去,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宋定喝过一轮,趁着间隙问身边的玩自己镜框的翩然:“你不吃点东西吗?” 少女的手指闻言顿住,失重般垂落在身侧:“可是我喝了酒。” “你不是又吐掉了么?”宋定按下心内的疑惑,可随即又升起更多的疑惑,“还是说,这里的啤酒不合口味?” 翩然挺直身子,疯狂摇头:“唔,不......没有,只是,啤酒热量有点高,香烟很好,很不错......嘿,你应该感受到的吧,抽烟能让人不那么想吃东西,对,所以我还是更喜欢香烟呢。” 她颠叁倒四地解释了很多,宋定却有了更多困惑。 新一轮的游戏又开始了,翩然突然笑着举起手:“我第一个来吧,你们之前说的那些一点意思都没有,太玩不起啦!” 只见她弹了弹烟灰,笑着扫视着众人脸色:“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在汽车后排做过爱!”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直到一位怀月的同班同学挑了眉,一口气喝下面前的酒,慢悠悠道:“我趁我爸在书房办公的时候和我隔壁邻居做过。” “wow,cool!”翩然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然。 宋定看了一眼身旁无所顾忌的女孩,轻轻晃动了手中的杯子,话题一被打开,气氛逐渐火热,他做好了被连续灌酒的准备了。 “我才能过来没有在上面过!” “哦,那你可以去试试,很不错呢。”翩然说地一脸诚恳,然而宋定只能默默喝酒。 “我从来没有被口过!” “唔......其实最开始时候我觉得这要比做爱更爽。”翩然搡了搡宋定,后者一口闷。 “我从来没有和同性约会过!” 宋定原本想着这次她总该没有过吧,迷瞪着眼神,翩然漂亮的大眼睛转了两圈,露出狡黠的笑,像一只餮足的小猫笑着解释,“Oh,sweetie,别这么看着我......她叫Samantha,是个很耐心的女孩子,她高潮的时候还会哼歌呢......” 宋定开始变得昏沉,一杯又一杯的酒灌进胃里,翩然推他一下犹如翻江倒海搅动,而游戏还在继续。 “我从来没有搞出过人命!” 宋定已经被少女接二连叁的大胆过往震惊到麻木,下意识拿起酒杯就要喝,却被一只温凉的手抓住,晕眩中翩然笑得狡黠。 “这我真没有过,珍爱生命,人人有责。” 这场游戏又断断续续喝了几轮,直到有人撑不住吐了一地。 尖叫声、谩骂声四起,宋定头疼欲裂,颓然地瘫倒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一会儿又有人提议玩沙丁鱼罐头,众人歪歪扭扭地起身配合。 混乱中,翩然下巴靠在宋定肩头。 “嘿,愿意陪我去个地方么?” 翩然掐了烟,绕过骚动的人堆拉着宋定试图让他起身,洁白纤细的少女费力地驮着醉醺醺的酒鬼在别墅蠕动前进。 挪到泳池边,翩然脱力两人双双瘫倒,宋定在下面垫了一下才不至于蹭破皮。 翩然喘匀了气一骨碌爬起身走到池边坐下,温凉的池水缓解了方才闷热环境带来的躁动,匀称的小腿在水里晃动,一会儿感觉到累了,翩然有点口干,右手又探进内衣里摸索着什么。 身后的宋定也缓过神来,起身后背面濡湿了一大片,他揉着额头走到翩然身边坐下,下意识想为她点烟,却因为挪动的幅度太大一跟头栽进了泳池中。 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翩然的面孔,她夹着烟紧闭双眼放声大笑着。 “你实在是太醉了。” 宋定扑腾着站起来,抹了一把脸,见翩然笑地花枝乱颤模样,突然一个大步上前也想把她拉下水,可是眼镜不知道沉到哪里去,高度近视的宋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 翩然不甚配合地躲闪着他的拖拽,可到底男女力量悬殊,宋定捉住她的一只脚腕,距离蓦地拉近,翩然还在又笑又叫着,攀着他的臂膀才不至于失去平衡。 宋定眯着眼想努力看清少女的面庞,只是徒然,重影间翩然的脸逐渐放大,漂亮的瞳仁被晶蓝的池水衬得愈发翠亮。 “你是看不清吗?” 翩然手掌一撑,丝滑地从宋定怀里下潜到泳池中,裙摆被水压冲击地飘扬。 宋定下意识想去压下那片裙摆,却被翩然拉入水中。 翩然看着宋定因为被突然拉下水而努力憋气的模样,笑地露出洁白的两排牙齿,少女的金色发丝像舞动的海草,两颊鼓起,嘴边溢着泡泡。 她游到宋定面前,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上去。 两片唇肉的触碰,宋定只觉得包裹他的水流里仿佛过了电。 烟草、漂白水、半熟的水蜜桃。 他忘记了换气,甚至开始懊悔自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视力。 没有哪个瞬间他如此迫切地想去看清什么。 这个吻转瞬即逝,翩然笑着挪开脑袋,灵活地朝宋定身后去。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浮出水面,宋定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翩然拿着一只镜架笑意盈盈地把粘在脸上的湿发扒拉开,双手抬起为宋定带上眼镜。 世界恢复清晰,宋定甩了甩头发地水珠,怔怔地看着翩然,衣服沾了水后贴着少女的身体曲线。 他不爱看片,脑海里不自觉浮现画室里那些赤身裸体的立身人像,不同的是,石膏像冰冷,翩然散发着温热的诱惑。 “你为什么要盯着我的嘴唇看?”翩然明知故问。 她知道这里的男孩子十分腼腆害羞,可眼前的这个她分外感兴趣。 宋定虽然酒醒了一半,但反应还是迟钝,他不为所动继续看着翩然的唇。 “好像火龙果。” 翩然歪过脑袋仔细思考他的话,从镜片的倒影里,她看到了少年陷入沉思的缘由后笑开:“那你觉得这个颜色好看么?” “好看。”宋定不假思索,“就是感觉有点冷。” 两个人跟着水波起起伏伏,翩然缓缓凑近直到两人额头相抵:“找人暖暖就不冷了。” “你要找谁?你们,你们英国来的小姑娘都这样吗......”都这样随便亲别人,且不会负责。 翩然置若罔闻,含住宋定的下嘴唇,灵巧的舌尖调弄着少年紧闭的牙关,因为他太被动、太生疏,又是轻轻触碰几秒就分开。 “你不能,不能这样......” “为什么,只是一个kiss罢了......你不喜欢我么?” 少年涨红了脸庞,呼出的热气氤氲了镜片,他又看不清她了:“不是,你不能这样......” “我知道了。”翩然笑地狡黠,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你喜欢怀月。” “因为你喜欢怀月。” 偏偏(三) pinpi nshu.co m 怀月没躲成猫猫,就被江谟这根木头拦住去了自己的卧室。 “知不知道这样很扫兴啊。” 怀月撅着嘴,不悦地坐到床上往后倒去。 江谟一边移开视线一边小心把毯子盖到怀月因为后仰裸露出的大腿风光:“有些题目还是得自己看一看,老师明天上课不一定会讲。” 不懂就写不出来,写不出来就很难在一个班上课了。 一个年级六个班,两幢楼,每个年级除了按照排名依数填充的1-3班在离食堂最近的崇明楼外,剩下各年段4-6班的数学英语实行走班制,4班为A等,5、6班为次等,美名其曰因材施教,划入斜错位后方的敬明楼内。 按照道理他应该和宋定一样坐在崇明楼里上课,怀月大小姐脾气,硬生生拽着他在敬明楼内上课。 江谟除了努力呆在四班和三班共享师资外,还要设法让六班怀月的数学英语也能够到四班来上。 见江谟执拗地盯着瓷砖的纹理,怀月愈发懊恼地翻身背过去,两只腿在粉色的被褥上扑腾,惹得毛毯滑落在地。 “不难的,很快就好,反正你们不也是在玩捉迷藏么?” 一说起这个,怀月猛吸一口气,转过莹白的小脸:“你明知道这是我的卧室,他们谁敢来搜,这不是作弊么!” 酒劲上来,怀月脸庞浮起红云,可还在坚持着游戏原则,江谟见她没了平常清醒时对他的爱答不理,更是心软。 早在他进屋前就从落地窗看见怀月和谢筠举止亲昵,何尝不知道她对这位谢家小公子有意,可还是忍不住地低落,一边惶恐着翩然的口无遮拦,一边又期待怀月的反应。 可惜她惯会装模作样。 翩然是被江谟摇醒的。 少年蹙眉环顾混乱的四周,看着翩然逐渐清醒的样子缓缓开口:“翩然小姐,刚刚您的管家致电,您的母亲是今早九点的航班,让我告知您一声。” 翩然猛地一个激灵爬起身,发现自己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腰间,内裤在空气被下忽隐忽现。 江谟早在翩然猛坐起的时候就绅士地背过身去。 背后窸窸窣窣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伴随着其他几个沉睡的人被打扰到不悦的哼几声。看更多好书就到:j ilego ng.c om “小江小江,你可以转身啦……Oh,能麻烦你送我一程么?”翩然扒拉着有点打结的头发,另一只手旋转着口红盖,“或者最近的十字路口,你们这里太难打车啦。” 少女扬起娇俏的尾音,江谟转过身,翩然背对着窗台,嘴唇红艳。 “好的,翩然小姐,我去取车。” 待江谟离开后,翩然把口红放进包里,余光中腿边的人翻了身,整张脸从沙发缝隙中显露出来。 翩然微微屈腿,淡金色长发垂落勾着宋定的脸庞,皱着鼻子似是要打喷嚏。 被他的睡颜逗笑,翩然取下宋定戴在头顶歪七扭八的眼镜,撩开他额前碎发,俯身送上一记鲜红的唇印,恶作剧地满意一笑随后走出了别墅。 江谟话不多,翩然扒着前面的座椅讲着昨晚酒桌上的趣事。 “小江小江,我们昨天一直在等你来加入,可是你一直没来,没参与到很可惜呢这实在太有意思了,之前在英国的时候他们就只知道灌我酒……” 江谟对于这位初来乍到的翩然小姐一直抱着照顾小孩子的心态,虽然思维很跳跃他经常无法跟上她的节奏,比如现在。 “小江小江,怀月她其实她很吃装可怜这一套的,我也不知道在这里帮写作业是不是情趣的一种,可是小江不觉得写作业真的很痛苦吗?我语文课都听不懂,做作业更难过了呜呜……” 江谟听到翩然最开始的那些话心脏止不住地跳动,可等后面又开始扯开话题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客套地笑。 “翩然小姐要是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 待车缓缓停在一排高级公寓门口,江谟已经回答了两个语法问题,解释了三句文言文解析,背的古诗词律更是数不胜数。 江谟下了车,拉着车门在一边等待,翩然有点意犹未尽,撇着嘴离开后座。 “翩然小姐,那我先走了。”江谟微微鞠躬示意,却又被身后的人叫住。 “小江,不要把喜欢藏进花瓶里,要跟着心上人如影随形。”翩然还是笑地那样甜蜜,“我昨天从书上看到的,很有道理呢。” 翩然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可说出来的话又总是能明里暗里地戳中一个人最隐秘的心事。 这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江谟除了在自家三小姐面前第一次有些无所遁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么狼狈地回到车上。 后视镜里站在阳光下的翩然皮肤白得透明,像一片纸。 启动的轰鸣声混杂着江谟脑海里的呐喊,他不敢再看一眼。 因为下午要返校,宋定火速回到家洗了澡换了套衣服。 从淋浴间出来,镜子蒙上了水雾,他随手抹开一片,沾了水的发丝全部向后倒,额头上赫然一个唇印映入眼帘。 宋定有些怔然,指腹轻轻揉搓着,思考片靠鼻子凑近去嗅,像是水蜜桃的味道,也带着化妆品都含有的香精。 舌尖轻轻探出去舔了一口。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举动之后,宋定双颊爆红,草草洗了脸冲出浴室。 返校的校车上人很多,宋定家在路程中间段。 怀月贪睡,从来都是踩点上学,宋定和她不同班,每个班早晚自修要求多少有差别,他不好意思让司机来回接送,还是保持了坐校车的习惯。 上车的时候早就没有位置可以坐,投了币他抓着拉环摇摇晃晃地望着窗外出神。 耳边都是学生的交谈声,他低头去寻找耳机,应该是一个红灯,司机师傅猛地踩了刹车。 宋定赶忙抓住面前的靠背扶手稳住,再抬头,就看见与他并行的一辆价格不菲的轿车,后座窗户被全部摇下。 翩然闭着眼趴在窗口,娇艳的小脸沐浴在阳光下,殷红的嘴唇泛着光。 在风云焦点前,注视少女的人不止宋定,他们开始讨论起她的家世,她的容貌,她的人际关系。 羡慕的、鄙夷的,真心的、故作镇定的。 宋定只感觉呼吸一窒。 漫长的红灯里,他祈祷翩然不要张开眼,可他难以否认的是,他又在期待视线相接的时候她会作何反应。 是惊愕之后的冷漠移开眼,还是像昨天那样甜蜜地朝他微笑。 他会不会也成了上流圈子的小姐少爷突如其来的乐趣之一呢? 就在宋定胡思乱想之际,红灯跳灭,轿车先一步启动,少女始终都没有睁眼。 宋定戴上耳机,垂下眼睑不发一言。 “下午好,阿定。” 宋定他刚从实验室出来,到学校的超市买了一包薯片尽数倒进嘴里,听到声音后一个趔趄,于是猛烈的咳嗽起来。 始作俑者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其实这不仅一点用也没有,相反的,还让他浑身酥麻想要逃开。 可是宋定生生忍下了,因为这是翩然。 按道理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翩然。 宋定和翩然一头一尾,6班更是被戏称国际班,就连食堂都有专门的消费场所,那里装潢精美,自然价格也分外昂贵,明晃晃地阶级隔离。 沉夫人曾提议将宋定转去和怀月一个班,但是在大哥那关被卡住了,宋定倒无所谓,一来他已经适应了现在的教学模式,再者大哥并不希望他沾染上那群富家少爷小姐们的习气。 “你吃东西的时候嘴巴脸颊鼓鼓的,可爱。” 宋定忙咽下嘴里的薯片,想到手上的薯片,可只剩下一点碎末渣子,踌躇之间身侧的少女伸着懒腰笑了。 “我逃出来抽烟啦,现在不饿呢。” 这一句解决了他的两个难题,宋定又想到什么:“我准备去吃晚饭,一起?” 翩然本来还仰着雪白精致的脸蛋儿沐浴着午后的余晖,闻言缓缓睁眼。 由于迟迟没有回应,就在宋定以为她可能没有听到的时候,翩然突然笑了,扬高了声音:“好啊,我也想去食堂呢!” 话是这么说,等两人到了窗口,一圈逛完了翩然也只拿了一个青苹果。 “这里没有你喜欢的东西吗?” 没有热菜,只是每日免费的一个水果? 翩然抛着苹果扬起笑脸:“我喜欢苹果,Oh,苹果,多么好吃的水果,尤其是青苹果,又酸又甜,嘿,我有没有说过我家里还有一瓶苹果醋” 伴随着翩然的话语,宋定领着她在窗边坐下。 他总觉得在进食这件事情上,翩然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理由。 “妈妈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准备苹果醋,这太折磨人了。” 宋定夹起一筷子青菜,听完后皱眉:所以到底喜不喜欢酸苹果。 青春期的少年总是饿地格外快,饿狠了的时候满心满眼只有如何快速填饱自己的肚子。 少女清甜的声音消失在耳畔,等他抬起头时,与翩然的视线相连,饱满红润的嘴唇微张。 “咳,抱歉,我下午实验太久了,真的很饿。”宋定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发现那颗青苹果还被她攥在手里,“你不吃?” 翩然借口说还没洗,宋定拿来起身去后面的水池冲洗,回来后又得到“皮太硬了,啃不了”的回答,于是宋定又去窗口向阿姨借了一把水果刀。 桌子上一把刀一个苹果,翩然盯着出了神。 宋定挑了眉,拿起水果刀就要帮她削皮,却在半空被翩然的手抓住:“我自己来吧。” 作罢,宋定重新拿起筷子吃剩下的饭菜。 “所以……阿定喜欢什么样的人。” 偏偏(四) 宋定猛烈地咳嗽起来,翩然停下削苹果的手,递给他一张纸巾:“哪一句又吓到了你?” 食堂的人一个个离开,橱窗后的人开始打盹,空气中小刀摩擦果肉的涩涩声断断续续。 “没,没有,只是有点突然。”宋定擦了擦嘴角,停顿一下,“活泼一点吧。” “像怀月那样的活泼?” 宋定皱眉,少年时光里,男女异性的情感总是令人变扭的,但他现在更多在回忆,因为根据仅有的印象里,他不觉得怀月和活泼能沾上边。 “怀月不算太活泼吧。” 翩然继续削苹果:“嗯哼,还有呢?” “还有......古灵精怪一点。” “什么是古灵精怪,和妖怪一个意思么?” “不,不是......额,有时候精怪不全是坏的意思......” 他语文成绩一般,用尽毕生所学连比带划地给翩然解释古灵精怪的意思,终于等面前的问题少女不再产生新问题,宋定感觉自己口干舌燥。 “讲得真好,吃点水果解解渴。” 翩然带着体恤的微笑递给宋定苹果,女孩刀法生疏,苹果的表面棱角纵横,像一个艺术品。 宋定有些无奈:“你平时就这么逃过进食的么?通过让对方不断地讲话消耗能量,然后你‘贴心’地递上你的食物。” 翩然没有得逞,悻悻缩回了手:“所以你在指责我吗,阿定?” 食堂蓦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宋定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有些奇怪。” “那你也会像别人劝说我吃东西吗?就像这个苹果,我不吃仿佛就不会罢休。” 宋定斟酌着开口:“我希望你吃这个苹果,是因为这是你自己拿的,所以我以为这是你喜欢的东西。” 翩然地视线飘向远方。 “喜欢的东西不是更应该好好留存着么?” 宋定听着翩然诡辩一般的言论,不由得失笑,背起书包后端起空盘,挑了眉:“我一会儿还要回实验室,你应该要回家了吧。” 翩然视线聚焦回到站起身的少年身上,背着光,暖红的夕阳晕染着宋定瘦高的轮廓,怔怔地点头。 宋定抿嘴示意,路过翩然时还是开口。 “这是你喜欢的东西,确实你来决定它的去留,只是对于一个食物,我更倾向于把它吃掉。” 翩然没有回答,宋定背着包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帘后,她看着手中开始氧化发黄的苹果,像是下很大决心一般,轻轻凑上去啃食了一小口。 只有一点点果泥,翩然清晰感受到食物中的糖分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喉管,叫嚣着占据了全身。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翩然颤抖着起身把苹果丢进垃圾桶,掀开淡青色的塑料门帘冲入最后的一丝夕阳中。 一口气跑到宋定做实验的教学楼下,翩然扶着柱子喘气,舌尖还有那抹挥之不去的清甜气息。 翩然有些焦躁,紧咬下唇深呼吸,颤抖着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 点燃的那一瞬间,翩然才感觉到意识回笼。 她不知道宋定具体在哪一间教室,就这么呆呆地靠着石柱注视着落日,脚边一地烟灰。 很快一根烟燃烧殆尽,翩然下意识想抽第二根,可翻遍了口袋也没有找到,于是开始烦躁地来回踱步,浓密蓬松的金发被抓地散乱。 就这么打转间,翩然突然直勾勾地盯着走廊的尽头,那是一个贩卖机。 停顿一下,脚步像不受控制地挪动,鲜红色的零食贩卖机像是一只魅魔,翩然感觉自己是那只待宰的羔羊。 薯片、香肠、蛋糕...... 一个一个的东西掉落在机器底部,翩然仿佛上瘾一般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按键付款,直到拿货口因为堆积太过,一包薯片被卡在口子上从而发出了警报声,翩然才如梦初醒般蹲下身去拿东西。 宋定填完表格从楼梯下下来,远远瞧见一个身影蹲在零食柜前,柜子顶部还闪烁着警示的红光,走近才发现竟是翩然,脚边散落着被扯断的珠子,沿着阶梯斜度向花坛滚去。 “你在做什么?” 翩然抱着一堆零食不知所措地转过身。 “哦......我怕你饿了,所以来给你送吃的。” 说着,就塞给宋定一包薯片。 “可是,我吃不了这么多。”宋定狐疑地接过,拆开尝了一片,“不过还是谢谢你。” 翩然低头笑了一下,鼻间飘来的薯片香味让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阿定,你还有烟么?” 宋定发现好像每次遇见翩然的时候她好像总要抽烟。 也只有在抽烟的时候,两个人才会停止交流,浓雾后他能看到少女迷蒙的脆弱,仿佛伸手驱赶了烟尘,她也会跟着碎了。 “我知道了,你的食物来源是尼古丁。” 宋定开了一个玩笑,等来的是翩然涣散的目光。 翩然抽了抽鼻子,麻痹感渐渐散去:“唔......尼古丁能让我不那么觉得饥饿......” 宋定皱眉,低头拆了一包蛋卷,抹茶味的:“这个我吃过,还不错,你喜欢抹茶么?” 看着递过来的蛋卷,翩然像受惊吓的小动物瑟缩了一下,语无伦次道:“抹茶,抹茶......哦,天呢,我,我不喜欢抹茶,这太难吃了,我实在想象不出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我不喜欢吃抹茶......” “好,吧?”宋定挑了眉,明明记得她喜欢抹茶来着,一年前的暑假怀月要去游乐园,那会儿宋父刚和沉女士在一起,为了缓和怀月的敌意,宋父要求宋定去陪着,那一年翩然也来兰城过的暑假,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去,两个人玩累了驱使他们几个男生去买冰激凌,耳边仿佛还充斥着清甜的嘱咐。 “我要抹茶的喔,千万不要记错啦!” 许是口味变了吧。 宋定拿出一根蛋卷,抹茶微苦的清香弥漫在口腔:“你不喜欢吃苦的,记住了。” 听到这句话,翩然捻灭了烟——她刚刚从癫狂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凑到宋定面前:“为什么要去记得我的口味呀?” 宋定下意识侧过脸,下唇堪堪擦过翩然的鼻间,如此近的距离让他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一次,宋定努力让自己不要移开视线也不要紧闭双眼,他强撑着回视着这双夺人心魄的眼睛,能数清她脸上的淡褐色小痣,即使是眼下因为皮肤太白而显得格外明显的乌青都如此可爱。 “我希望能让你吃到你喜欢的东西。” 宋定一字一句地回答。 “你喜欢我。”翩然眨了眨眼睛,又重复一遍,“你喜欢我,阿定。” 虽然努力让自己要镇定,但宋定还是脸颊发热:“你很可爱,是个,是个很,很讨喜的女孩子。” “讨喜?讨来的喜欢么?”翩然皱着眉,但又开始自言自语,“没关系,至少也是喜欢......” 柔软的触感再次印上他的侧脸,翩然亲了一口宋定,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我喜欢苦的。” 宋定没出息地又愣在原地,听到翩然的发言:“什么?” “我说,我最喜欢苦的东西了,就像香烟,也是苦的不是么。”翩然笑着解释,望着宋定困惑的眼神,“但也只有完全苦涩的东西才能让我保持满足的状态。” 宋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你会碰那些东西么?好像也会让人降低食欲。” 新闻里的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瘦骨嶙峋的模样。 翩然比较迟钝,反应了好久:“哦,没有......我不碰那些东西......我的意思是,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他们有一些吸完还会让我觉得饥饿...... “我有一个朋友喜欢大麻,几乎像我摄取尼古丁一样频繁......哦天哪,真应该让你见见她,我离开英国的时候跟她初中时候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宋定默默地看着翩然谈论起从前在英国的生活,细数着她的那位朋友如何在一年间胖了30斤的故事,直到被晚自修下课铃打断。 翩然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尘土。 “阿定,谢谢你及时出现。” 宋定收拾了零食跟着站起身,他定定看着面前的翩然,千言万语堆积胸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闷哼一声以作回应。 翩然甜蜜地又攀着宋定亲了一口,摆摆小手作别,宋定又叫住她。 那天返校的公交上,周围的学生议论着这位纪家女儿身世,普及着纪家在兰城文娱媒体的一手遮天,说她游戏一般穿着奢侈品牌的当季礼服登上多少明星名媛梦寐以求的版面。 宋定在沉姨订阅的杂志内页中看到过她的照片,单薄的脊背纤细的手臂,黄金蟒吐着信子缠在她的胸前,一如既往纯善的眼神,却让观者欲念丛生。 眉眼杀人。 他无法脱身。 “它们只是食物,世界上有很多种方法,催吐和挨饿只是其中的一种。”宋定斟酌片刻,缓声道,“极端的态度往往带来极端的痛苦。” 翩然背对着宋定,月光下娇弱的身形颤抖。 “可这只是我的痛苦,好像没有影响其他人吧。” 宋定站到翩然面前,微微弯腰去看翩然低下去的脸庞:“我猜,你并不是特意为我买的零食。” “阿定,这就像蝴蝶效应。”翩然抬起脸,委屈的大眼睛里坠着盈盈泪光,“事情已经发生很久了,维持原样才是正确的,那一口苹果就是蝴蝶,一旦煽动了翅膀,摧毁的不仅是一座城市,还有我。” 宋定递上一包纸巾。 “所以不进食你才会快乐?” 翩然没有理会那包纸巾,摇了摇头,泪水跟着摆动的幅度顺着脸颊滑落,她牵起宋定的另一只手引导着来到胸下。 被修改过尺寸的单薄衬衫包裹着少女玲珑的腰身,因为只贴了胸贴,宋定甚至能触摸到少女饱满圆润的下边缘,手掌覆盖的薄薄皮肉下是清晰可数的肋骨,起伏突兀。 “感受到了么。 “这才会让我快乐。” 偏偏(五) 宋定回到家,沉姨已经入睡,桌上摆着一盘切好的香瓜,就连怀月的房间也灭了灯。 这间公寓也是宋商絮迎娶纪倾云的“诚意”之一. 父亲死后,母亲回到了香江的旧宅,那里封存着宋定的童年记忆,父母或许不够相爱,房子也不够宽敞,午夜梦回时他也幻想,如果没有离开香江,是不是就没有什么初恋,没有旧情复燃。 可是有得必有失,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放下怀里的零食,就着微弱的灯光一包一包地拆开,机械地往嘴里塞。 仔细感受着胃一点点地撑大,香精味顶在喉咙口,实在受不了开始抱过垃圾桶干呕,缓和一会儿,下一秒继续拆开新的一包食物。 宋定体会过因为学习没意识到吃饭突如其来地饥饿感,但从来没有过吃到想抠嗓子的地步。 短暂的十七年人生里,吃饭对他而言只是平凡日子里的普通环节,并不需要赋予什么特殊意义。 翩然泫然欲泣的模样在脑海里循环播放,送她出校的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说,看着翩然坐上私家车远去。 或许只是流于表面,或许永远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宋定突然想去体会她的痛苦,至少是肉身能重合的痛苦。 宋定体会到了她的痛苦,却也产生了自己的无奈,无能为力的挫败。 他希望翩然自由去选择自己喜欢的,而不是她有时候秉持的是错误的观念只是因为不愿违背他人所寄予在她身上的希望而痛苦。 当然,他暂时不会告诉翩然这些心里想法。 摸着饱胀的小腹,宋定失眠了,抬起一只手盖在前额,衣袖间也染上了翩然身上的气味。 从前让他产生困惑的人,是怀月,好像没有哪一个特定的味道可以来形容这个女孩。 她俩像是一类人,翩然脑海里那些稀奇又很可爱的想法,不自觉想去靠近。 “阿定?” 宋定迷迷糊糊地半阖着眼,微光透过藤曼装饰的窗帘给室内染上一抹青蓝,连带着少女皮肤都显得白得发青起来。 少女还穿着那件贴合曲线的白色衬衫,胸脯处鼓鼓囊囊撑起纽扣,藏青色百褶裙比上一次见面拉地还要高,如果从后面看,大腿根部与臀部连接处起伏的臀肉尽收眼底。 “你怎么在这里?” 金色的发丝与他的呼吸缠绕,鼻间钻入再熟悉不过的雏菊香,还有唇蜜的蜜桃味,带着诱惑:“你在想我,我就来了呀......” “阿定,你再摸摸我吧。” 翩然抓着他的手放到胸缘处,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贴胸贴,红豆在他不自觉抚摸的拇指下悄然挺立,在校服单薄的面料下凸起。 少女主动热情,抬手解开了扣子,雪色映入眼帘,惹得宋定呼吸一阵急促,下一秒倾身上前含在嘴里吮吸着。 翩然揪着他的头发,来回摩擦着,和他的俩根手指并撮在一起,下体逐渐膨胀,隔着裙摆摩擦着她。 跪在两腿间的少女扭动起来,宋定抽出一只手探进她的裙摆,指尖染上粘腻, 头皮传来酥麻的刺痛,没拨弄几下她里面的水就开始泛滥成灾,翩然面色潮红地轻轻凑上去给了宋定一个吻。 媚态中又夹杂着独属于翩然的清纯,宋定捏住她的下巴重新吻上去,咬住她的小舌纠缠。 怀里的身子一软,两人齐齐翻滚在床褥间,下体硬地难受,宋定扶着欲望轻轻送入那方浅潭,发出一声满足的喂叹。 所见之处的雪白肌肤泛起了一片红霞,娇艳欲滴,再看向两人交合处的爱液因为他不断的磨擦变成乳白色的泡沫,失神的少女红唇微张,喉头发出一阵阵呻吟,晶莹的口涎不自觉的从口唇边溢出一丝,流到粉白的颈子上。 忽然宋定感到一个收紧,绞着他一阵快感来袭,低呼一声射了出来。 耳边的闹铃声由轻变响,宋定看了一眼床单上的污渍,狠狠闭了眼。 翌日,宋定没有去食堂,买了瓶水抄近道会教学楼,不想碰上了又在崇明楼下花园晃悠的翩然。 手上多了一串紫水晶填补了昨日断掉的那串绿锆石的位置,随着她手势的上下折射着午休时分耀眼的光线,宋定不自觉眨了眨眼。 “he likes me,he likes me not?”(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少女蹲在花坛边,揪着淡紫色的花朵,风口的位置细碎的花瓣调皮地钻入裙底。 翩然浑然未觉继续着她的少女心事,不知道这已经是摧残的第几朵花,她努着嘴狠狠盯着只剩下一瓣的小花,随着最后一片花瓣落地柔和了眉眼,轻轻吻了一口又把它丢入花丛中。 宋定静静地看着电影一般的画面,想着她对待他们这些人,是不是就像这些小花。 入神好久,直到翩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阿定!”翩然甫一看到宋定出来就亲亲热热地黏过去,“我在食堂找了好久都没有见到你。” 宋定看她绝口不提昨天,挂着笑颜絮絮叨叨地讲着她在食堂里绕了多少圈,有多少人好心为她“指路”。 来往的学生都会在即将走近他俩的时候放低声音或者干脆沉默,宋定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开来。 “我今天没去食堂,怎么了?” 翩然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周末你有空么,一个模特的档期冲突了,妈妈要带我去城南凑数,你也来吧。” 宋定微微皱眉,翩然以为他不情愿立马补充:“很快的,摄影师都很喜欢我,因为我能立马摆出他们想要的效果,之后我们可以去date。” Date,约会。 宋定迟疑地点点头:“如果补习班不拖堂就去。” 听到回答翩然笑地亲了一口宋定,蹦蹦跳跳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随着拍摄逐渐到尾声,宋定才抵达拍摄场地。 他站在门口的灰色地毯上踌躇着不知道是否还要上前——翩然坐在梳妆镜前,周围围着两三个个人为她拆着复杂的发型,女孩不知道被谁的话语逗笑,弯着眼睛甜蜜地让人心醉。 一个金发碧眼的模特抱胸靠坐在一边,深邃五官好不登对,又讲了什么,翩然笑地小脸扬起,模特俯下身牵起她的手腕留下一吻便走到更衣室。 虽然只是礼节性的吻手,可是宋定心里还是有些堵塞,原以为只是摄影棚太过嘈杂,直到翩然一个跨步走到他面前歪着头假装抱怨他来得太晚了宋定也只是闷哼一声。 翩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情绪不高,以为是自己的埋怨让他不舒服了,立马话题一转:“不过你来了也不算放我鸽子啦~不然我就要心碎了。” “嗯。”宋定调整了一下书包肩带,“不会。” 两个人并肩离开了杂志社,一路上都是翩然叽叽喳喳地好心补充着宋定没赶上的瞬间,一声声“Eric”让宋定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郁闷又一点点加重了。 饶是再情感丰沛,翩然也知道身边的人似乎心不在焉,也渐渐歇了滔滔不绝的话语,摩梭着裙子口袋里的烟盒,慢慢点燃了她的情绪。 “你送我回家吧。” 宋定一开始以为她不说话了是说累了,正盘算着一会儿路过超市给她买瓶水,突然听到翩然语气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是去吃饭么?”约会一般的流程都该先吃饭吧,宋定突然心头一紧,倒不是怕翩然想法变化无常,只是不喜欢翩然情绪低落。 翩然低着头,一听到吃饭胃间翻涌,瘾又上来了:“没事的,你如果有别的事情先去忙吧,我自己也可以,实在不行我也可以让Eric送我。” 又是这个Eric。 宋定皱了眉,呼吸一下子有些急促起来,抬眼再看翩然,皱着一张漂亮的小脸,委屈又强行懂事地提着他不爱听的善解人意方案。 “不用,答应了你,我会陪你。”宋定缓和语气,循循善诱,“是尼古丁摄入饱了么?那我们可以晚一点再吃,我只是担心你为了拍摄早饭也没吃。” 班里的阅览角除了一些学术周刊,也会有一些八卦时尚的杂志,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趁着午休翻阅过一些,一则模特的采访过目难忘,那些非人的饮食计划让宋定不由自主地代入翩然。 翩然想点火,可是火机像是和她作对一般怎么都点不燃。 抽了抽鼻子,站在路口一阵风吹过,浅金发丝缠绕着她的鼻间,宋定不由自主伸手帮她拂开。 “欸,别......”翩然下意识往后一躲,更加迫切了想要回家的心思。 宋定被她这个躲闪的动作怔住,滞在半空的手讪讪地收了回去垂下眼睑盖过一闪而过的失意:“我送你回家。” 翩然咬着唇,本来被忽视的心这下突然更委屈了,有些难以启齿地艰难嗫嚅:“其实我很饿......” 宋定有些无奈,奇怪地是他对着翩然似乎有无尽的耐心:“那你想吃什么?” “不,不......”翩然脑袋摇地像拨浪鼓,想起上午棚拍时妈妈站在显示器后一言不发的态度,忽地转身颤抖着又摸出烟朝反方向疾步,伸手想要拦车。 宋定虽然觉得翩然行为古怪,心下猜测应该是碰到什么事情了,想也不想跨步追上攥住她的手腕,纤细地似乎用力就能折断。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宋定眉头紧皱:“你先告诉我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论是要去吃饭还是回家,我都得送你。” “我要回家自慰!” 这一句翩然几乎是喊出来的,所幸路口来来往往的都是轿车,没有什么惊诧的目光投过来。 翩然嘟起嘴,又伸着手拦车,这次刚好一辆空车停下,翩然利落的拉开车门钻进去,报了自家的地址。 宋定反应迅速,在车门关上前也坐在她边上。 偏偏(六) 司机好奇地看着后视镜里年轻的少男少女,最后又将目光停留在翩然脸上,深邃娇艳的面容任谁也忍不住多瞧几眼。 一路沉默地抵达目的地后,宋定先一步付了车费,一左一右地下了车。 “我知道,食欲不稳定会引发一些其他的成瘾。” 宋定斟酌着开口,这两天他忍不住去了解暴食的有关信息。 翩然有些应激,突然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怎么,怕我说自慰是假的?你放心,我现在还是清醒的,不是什么男人我都上。”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宋定语气温和,不计较翩然的敌意,“我只是想确保你安全到家,不要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 翩然哧笑一声:“说得轻巧,控制不住的东西碰上了就会发疯,你看到我发疯的样子就不会想和我呆在一起了。” 像个老鼠一样,机械式的往嘴里赛,塞到肚子硬得像一块皮球,然后各种懊恼、自责、厌恶的情绪驱使着自己跑到卫生间。抠着嗓子要死要活地吐,抬起头发现妈妈看她眼神里的失望和不耐烦。 说罢,翩然深呼一口气有些沮丧地补了一句“你走吧”转身就要往大门走。 “如果只是为了压制食欲。”宋定沉默片刻,脚步为挪动半分,再抬眼眼神坚定,“你可以和我试试。” 话音落地,轮到翩然怔愣在原地。 长久的沉默中宋定重新咀嚼了一遍自己的那句提议,白净清隽的面孔瞬间染上粉红的羞煞。 “啊,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我陪你一起吃饭,你想吃多少我也吃多少,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容易坚持......” 翩然看着面前少年手足无措的模样,烦闷和躁动也渐渐消停了,扑闪着眼睛凑近。 “什么那个意思,那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宋定面上羞涩慢慢消退,见她存了逗他的心思便也知道翩然多少恢复了些心情,不搭腔:“你工作了一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以后中午我等你。” 少年嗓音透着沙哑,像是粗糙的磨砂纸摩梭着耳垂的软肉,翩然感觉浑身酥痒。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男人做爱了,之前在曼彻斯特最糜烂的时候,她得靠着药物解决性瘾,可是她的意志力始终会被击垮。 直到衣衫不整地从班里某个男同学家里出来,再次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目光像刀子剜着她的肉。 她以为会收到斥责,不想女人只是满意地上下打量她,评价她瘦了不少。 那是她十分满足的一个清晨,她终于彻底离开了曼城,跟着妈妈和舅舅到香江的戒瘾所呆了十天半个月,又进入预科学校学习了不到两年再前往兰城生活。 回到房间,似乎有心灵感应般,翩然走到窗前,透过窄窄的窗帘缝隙,她看着少年站在栅栏前,他停驻了多久她就这么看了多久,直到宋定转身离开。 翩然反复回味着今天和宋定的约定,一想到斯文俊秀的少年站在她面前,说着再普通不过的承诺,在她听来仿佛是天崩地裂的誓言,呆呆地红了耳垂,让她心痒。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翩然梦见了自己在他身下小口吃着奶油蛋糕,一边咬一边流泪,抬起头后哭着朝他撒娇:“都怪你,我停不下来了......肚子好撑......” 低头一看,他的下体堵着她,小肚子圆圆的像半个完整的小甜瓜,随着他的动作收缩晃动着。 细碎的哭咽溢出喉间:“呜呜,肚子里好多奶油......变胖不好看了就要被讨厌了......” 他狂乱地抽插着,一边揉着她的胸乳,一边攥住她腰腹的皮肉,触手绵软更刺激地他一阵兴奋加重撞击的力度:“不丑,好可爱......好软,你怎么这么软。” “既然肚子里不要奶油,那翩然装我的精液好不好,它不会让你变胖......” 翩然就着一波接着一波的快感听他在她耳边低语,脑子仿佛宕机,明明是是他平日里绝对不敢说的话,如今在梦中这样赤裸坦诚地钻入她的心里。 她喜欢呆呆的宋定,也喜欢现在这样满眼都是对她迷恋的宋定。 交迭的肉体颤动着一齐达到高潮,翩然喘着气支起身子想去吻他,却见宋定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像一缕烟。 随着十二点下课铃响起,宋定火速拿了饭卡就往外走。 平常一起吃饭的伙伴此时都一脸不解,直到看到宋定被转角处一双纤细柔白的手挽住了臂膀。 宋定没想到翩然在楼梯口等他。 “怎么不在食堂。” 没记错上午最后一节课他们敬明楼的高二学生统一上体育课,中午的太阳又大,此刻翩然白到透明的皮肤被热的也泛起了血色,更显得娇俏生动。 翩然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担心宋定忘记了要陪她吃饭的约定,努努嘴:“我早退了,索性就多走几步接你。” 身边学生熙熙攘攘地都往同一个方向走,翩然和宋定走在人流间。 宋定只感觉校服下摆有一股力扯着,身边的人不自觉地打量两人,虽然更多的目光聚集在翩然身上。 兰城一中戏称前后两座食堂大锅饭和米其林的天差地别为“逃荒”和“桃源”,大不了,他早退去等她下课,这样送她回班也方便。 “下次你就在你们桃源等我吧,这边人太多。” “为什么,你是怕被谁看到吗?” “当然不是。” “还是说,你想去敬明楼看怀月?” 宋定有些哭笑不得。 “又关怀月什么事?她都不吃食堂。”家里的阿姨每天都要换着花样给怀月做饭菜送餐,她才不乐意去学校餐厅用餐。 连怀月不吃食堂都一清二楚。 翩然噤声,宋定掀起门帘让翩然先进去坐着,宋定去排队。 排队时他总忍不住往翩然方向看去。 少女乖巧安静,正抬头看头顶电视的新闻联播,娇艳的面庞随着冰冷的新闻女声偶尔露出困惑的神情,金色的波浪卷在人群中十分扎眼,引得更多人侧目观看。 翩然对其他人视若无睹,但宋定留心了,尤其是斜后方几个男生,在看完翩然又窃窃私语的模样让他开始思考不如让阿姨以后多做两份午餐。 宋定特意多打了几份菜,端着餐盘往回走,翩然笑盈盈地接过宋定给她的筷子。 拿过空碗,给她每一样菜品都夹了几筷子再递给她。 “今天中午能把这几口吃完就很好。”说完,又推来一碗盛了水的塑料碟子。 “太油了可以涮一下,慢慢适应正常吃饭。” 碗口不大,翩然抿了抿唇,摩梭着筷子,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夹起了一颗青菜,放进碟子里拨弄几下,再送入口中。 宋定一直没动筷子,直到看着翩然吃下第二口、第叁口都没有不好的反应,才低头解决自己的饭菜。 身边的人群慢慢散去,翩然吃的慢,几乎每一口都要嚼到没滋没味才下咽,宋定就这样陪着她把最后一颗米饭吃下肚。 “你看,你吃下去了,好棒。”宋定感觉不到自己几乎在憋着一口气,甚至在看到翩然把饭菜吃完时,升起的快慰更胜于同学来向他请教难题。 不可否认的是,面前这个娇娇是比数学题更为棘手的存在。 翩然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宋定轻柔的一声声询问“有没有不舒服”“想不想吐”,她抽抽鼻子,又轻轻摇摇脑袋。 饭后,翩然不想那么快回班,就硬跟着宋定在食堂下的花园连廊里来回走了五六趟,直到午休铃打响,又固执地跟着宋定走到崇明楼的二楼,再走几步就是宋定的教学班。 没法了,翩然只能借口说今天下午她要去画室上课所以不回班级了,宋定才放心地进了教室。 翩然也确实没有说谎,下午确实要跟着美术班的人画画,画室老师见她今天这么早来了画室也惊讶了一下。 下午叁个小时翩然从未如此急切地期待放学铃响起,此刻食堂的油烟味比手中的颜料松香味来得更让她着迷。 她喜欢和宋定一起吃饭。 因为他看着她吃饭的眼神是完全在饭菜上,而不是她吃东西的一举一动上,甚至他吃地很多,几乎整个人埋进餐盘,动作迅速也安静,偶尔抬起头腮帮子鼓鼓的。 想着“他为什么吃什么都这么香”翩然就不自觉忘记在干什么了。 接下去好几天,宋定开始拿上饭盒提前开溜去敬明楼等翩然,他们一般坐在最偏僻的走廊尽头的木桌上进餐。 私厨手艺确实比食堂大锅饭要好吃许多,翩然也从两筷子米饭增量到小半碗。 盛夏的脚步随着爬山虎的蔓延而愈发靠近。 怀月夏天胃口不好,午休不想和其他人在班级边上的洗舆室等位,于是去了最偏僻卫生间上厕所。 甫一从女厕出来,听到前面男厕外间的洗手台有男女交流声。 “我明天还想吃糖醋小排。” 怀月皱眉,心下想这个声音怎么那么像翩然,可又转念一想,那个疯子根本不吃东西,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好,我和王姨说一声,她每天都很高兴她做的饭菜我们都吃光。” 宋定? 怀月眉头一挑,她还奇怪呢,从前他从来不肯麻烦王姨做饭,甚至上学都不肯和她一趟坐车走,生怕染上什么少爷做派,前段日子突然和王姨提起多做一份饭,还以为转性了。 “怀月挑食,每次都会剩好多。” 呵,讨别的女生欢心就选择编排她? 放低脚步声路过男卫生间,怀月飞快往后一瞟,看着那抹浅金色,怀月嘴角一勾,计上心头。 青云路(上) 圣卢西亚高中里有多少人喜欢纪倾云,就有多少人看不惯纪倾云。 国际部靠近围墙的教学楼一楼是喧闹大课间唯一幽静所在,狭长的走廊两边是上午从来紧闭的画室,尽头处是厕所和通往上层的楼梯。 人迹罕至并不代表没有人来这里,纪倾云可以躲在楼梯间吞云吐雾,别人也可以在洗手间为忘记带卫生巾寻求脱困方法。 她从来作壁上观,如今更是半垂着眼享受上午唯一的放纵。 门后脚步声传来,先烟味一步夺取来人注意力的则是女厕传来的呼喊。 “有人么?” 男孩迟疑地应答,女生如蒙大赦般请求帮助:“同学,可以帮我去超市买一包卫生巾么?” 十五六岁的年纪,男女之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日常交流都仅限于公事公办,遑论如此私密的话题,一个女孩子在窘迫与自尊前主动戳破纸糊的男女防线。 男孩的沉默犹豫让女生的话语添上一抹急切。 “还有十几分钟就上课了,我是国际部的纪倾云,求求你了......” 那可是纪倾云,圣卢西亚最美丽最神秘的纪倾云,无论多么不近人情依旧惹得众人趋之若鹜的纪倾云。 害羞终究无法保持内裤的干净,可是撒谎可以保证名声的好听。 倾云站在楼梯口,夹着细长香烟听完一墙之隔的男女对话。 她曾听过无数回自己母亲和姑姑少女时期的明争暗斗,出糗犯事后报上对方名讳的扯谎简直是信手拈来,就这么互相报复栽赃直到她那位母亲与父亲的第一次相见时又故技重施。 “你等我一会儿。” 沉重的木门从外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沉静俊逸的面容。 宋商絮。 倾云脑海里轻轻飘过来人的姓名。 按照道理说他不是国际部的学生,倾云没机会也没兴趣去认识和国际部隔了一个操场的教学楼里的人。 但她知道他是因为父亲突然善心大发在兰城和香江的高校里资助人,她在书房查资料时无意点开一份文件,一众初中生里,他是唯一的高中生。 倾云笑盈盈地从衬衫胸口处的口袋里摸出校园卡,特意背面朝上递给他。 她不知道小姑事后怎么对付的母亲,就像她不确定门外的少年能不能像父亲拆穿母亲的小把戏一样见过纪倾云本人。 “同学,我感觉好像也来了月经,你一并帮我也买了吧。” 宋商絮在见到门后的人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教导处在国际部后面一幢教学楼,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是副校长并不和普通教师一个办公室,作为课代表每天他都要横跨一个操场前往行政楼,今日交完作业顺便去最南边的厕所洗了一把脸。 垂眸看向面前的校园卡,全校学生都是用一套卡,卡面底部是圣卢西亚的校园鸟瞰图。 普通学生的超市在食堂边上,来回十分钟肯定不够,宋商絮蹙眉接过,下了几个台阶走出教学路,抄近道前往国际部的超市。 倾云继续倚在墙上吞云吐雾,猩红的火光贪婪地靠近细白的指节,刚捻灭烟蒂,转过身再次看见五分钟前的面孔。 少年细微的喘息声在逼仄的楼梯间逐渐消失,他递给她一个袋子。 “我就不进去了,你和......她一起用吧。” 倾云拿出一包日用装拆开拿出一片,剩下的全部塞回宋商絮怀里,笑地无奈又嘲讽:“哦,我感觉错了,我其实没来,而且比起卫生巾,我更习惯棉条......” “所以这些,你就留着下次英雄救美的时候用吧。” 宋商絮站在原地,脸上不悲不喜,倾云顿觉无趣转身就要离开楼梯间,突然又被身后人叫住。 倾云侧目,面前出现她的校园卡和一长条薄荷糖。 “下午有仪容仪表检查。” 少年言简意赅,倾云不自觉用指腹摩梭着方才夹烟的指节——今日出来的匆忙她忘记带烟托,想必已经染上了烟味。 眼眸转动间接回卡,倾云勾唇一笑:“我唯一习惯这个味道的只有万宝路的薄荷爆珠。” 语毕,她不再理会少年一而再被拒绝后会是什么反应,径直拉开木门。 被困在隔间的女生听到脚步声激动地拍门示意她的方位。 倾云先把烟头冲进洗手池,走到里面弯下身从缝隙中递上卫生巾。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再乱用纪倾云的名字一回,下次递进来的可不敢保证是卫生巾了。” 指尖的小方块被飞速夺走,倾云淡笑着直起身离开女厕。 她没有故意等在门口看那个女生被正主揭穿的窘态,同样的,那个少年也没有像其他人被她不留情面拒绝后依旧小心讨好等在原地。 楼梯间的清淡烟味正在消散,毫无阳光照耀的方寸之地被门外穿堂风的冷意侵扰。 倾云脚步一旋上楼离去。 * 午休的概念对于用操场相隔开的两座教学楼之间显然没有达成共识。 国际部的学生大多拉上窗帘选择睡午觉,而另一幢教学楼的内陆学生是午自修。 倾云的班级靠后,她正读着《包法利夫人》原着打发时光,一般这种时候她能听到操场对面的教学楼传来隐约的英语听力,至于现在隔壁几个班级骚动声轻易盖过了杂乱无章的听力。 训导主任带着几个学生会督察打开国际部班级的大门时,只能收获几张睡眼惺忪的小脸和大部分乌黑的后脑勺。 宋商絮跟在后面做着违规记录,一路到叁班,经过前面两轮的轰炸,一个个学生坐在原位如临大敌, 训导主任是个中年男子,他背着手径直走向几个把头恨不得低到课桌肚子里的男女,严厉地训斥他们不和校规的奇异发型发色。 在训导的呼唤下,宋商絮走上前记名,余光间看到倾云支着下巴好以整暇地看着这边。 他下意识抬头回视,少女校服的领口扣得严实,露出细长白皙的小臂。 未施粉黛的小脸精致到近乎完美,长发盘成发髻,没有一丝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只是圆润饱满的不仅是头颅,还有她的嘴唇,上了妆的菱唇红艳艳犹如夏日朱果,与琉璃色的眼眸散发着蛊惑人心的魅色。 这厢训导训斥结束,转过脸的瞬间被身后高瘦少年挡了一半视线:“那边看过了么?” “看过了,都合格的。” 许是在一班二班花了太多时间,为了赶进度,训导不觉有他点点头就准备往楼上班级去。 望着宋商絮挺直的脊背,桌肚里的手机震动,倾云打开查看,是母亲的短信,质询她是不是又没去吃午饭。 思索母亲从何得知的事实,倾云随手将大课间在超市的消费移花接木搪塞过去,不想下一秒对面的回复让她凝眉注视着屏幕几乎盯出一个洞来。 “且不说你从来不爱吃超市的速食食品,要不是我今天下午想起好久没给你校园卡打钱,都不知道你余额只剩下五块五毛七已经一个多月了!” 安抚完母亲,倾云抬头看向前门,和大课间的一楼楼梯间一样早已空无一人。 * 倾云在茶餐厅又见到宋商絮的时候非常无奈。 她本来放学回到家,怀月和翩然一人守着沙发一端打电动。 祖母回了伦敦一趟,没了管教的少女们早已把礼仪淑女的教条抛之脑后。 倾云换好常服下楼时一局游戏结束,为了隐瞒行踪两个小孩不敢轻易用车,于是倾云遣散了帮佣,独自携着两个妹妹去看演唱会,递上票根又塞给她们俩一点纸币,吩咐一句“我就在周边的咖啡店坐着”,结束了就给我打电话”后转身离去。 宋商絮和另外两个服务生同样装束,衬衫挽至手肘,劲瘦的小臂随着塑封菜单一起映入倾云眼帘。 被同校同学服务内心说不上不自在,但倾云莫名没了平日里的拂袖而去的随性,眼见着饭点愈来愈多的客人进店,她硬着头皮点了一杯鸳鸯奶茶,想着实在不行还可以打包走人。 “就这样?”宋商絮写下她的点单,迟迟不见下文,突然放低声音,“店里的奶茶几乎都是奶精冲泡,所以......” 倾云敛了秾丽的眉眼,挑眉一笑:“你这样砸你东家的招牌,就不怕他扣你工资?” 宋商絮不正面回答,从善如流地收起菜单:“不如冻柠茶吧,至少还有几片货真价实的柠檬切片。” 随着少年走入后厨,倾云收回视线,右手边是一篮子免费供应的薄荷糖。 家里会买薄荷糖的只有父亲和小姑,偶尔翩然会拿来当零食吃,说是解馋。 倾云犹豫地拿起一颗送入口中,刺辣直逼脑门,不敢轻易吸气。 解不解馋她不知道,不过确实麻痹了她的感官。 倾云定定地看着前方电视机里五彩斑斓的画面,没有含化的耐心,直接将它咬了个粉碎。 果然,她唯一能接受薄荷味的东西只有香烟爆珠。 其他几桌都已经坐满,店里已经开始拼桌,宋商絮拿着打包完毕的冻柠茶掀开帘子出来后,就看见最前面的倾云背对着门口发呆,几位新来的食客打量一圈店内空位都不由自主地被少女的容貌身姿吸引,可他们也同样默契地不曾走上前与之同座。 倾云回神打开钱包付钱,小额全部给了两个小女孩,她不假思索地抽出最后一张一百块:“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你小费。” 宋商絮不由得一默,想起早晨楼梯间少女递出校园卡的冷淡神情。 他当然知道她心里看热闹的心思,虽然选择接过但他根本没打算刷她的卡,也不想轻易卷入别人的纠葛,只装作不知。 “普通茶餐厅不用给小费,纪小姐不知道?” 倾云看着面前少年突然一笑,眼里像是浓墨融化扩散,也不由得一愣,但很快恢复淡漠:“你知道我是谁,今日上午不是没用我的卡么?” 宋商絮重新抚平皱起的纸币:“总归拿了东家那么多钱,不能不认东家的人吧,这杯也算我请纪小姐。” 唇齿间薄荷味已经褪散,倾云缓缓起身,定定地看了高出她许多的男孩一眼,后者平静地递回那张纸钞。 她不仅不接,又拿出一张五百卷成团塞进少年制服口袋。 这实在是很无礼的举动,如果祖母在场定会斥责她有失风度,可接下来倾云的冒犯不止于此。 “拿了东家的钱就是东家的人了,记得东家的喜恶就好。” 指尖一空,宋商絮看着倾云拎过冻柠茶准备离开,摁了摁被细带勒红的指腹,他低头轻笑一声。 “记得了,棉条和万宝路。” 青云路(中) 在国际部纪倾云是美女中的优等生,可在操场对面优等生云集的教学楼里纪倾云只剩下一个美女的名头。 毕业季国际班的目光聚焦在毕业舞会,官民合办的圣卢西亚高中的普通班虽然也组织号召,但那栋楼里大多是埋头苦读为能留在香江的少数大学名额的普通工薪家庭的学生。 好友林晓看上了苦读之一的男孩,倾云受不住哀求,忍痛放弃大课间的神游时光答应陪她前往询问男孩愿不愿意做舞伴出席年底的舞会。 坐在窗边的女生对林晓说男孩出去上厕所了。 倾云环胸站在门口等待,不消片刻,林晓激动地捏了捏她的手肘软肉,倾云抬眸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位高挑俊挺少年。 倾云退开两步留了空间给好友邀约,望着婆娑的树影,耳边是少女娇俏的声音和男孩磕磕巴巴的回应。 感受着林晓的喜悦,身边的少女脸颊浮起红云回身抓着她的胳膊晃荡,突然叫住还有些飘飘然的男孩:“你们年级还有别的靓仔么?要最靓的,靓到可以配得上她的......” 倾云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前几天舞会的时间刚刚敲定,班里几个男生就为了邀请倾云做舞伴打过一架了,等到他们分出胜负先后顺序,外班的几个已经在走廊堵住少女。 此时的她忙着去南楼抽烟,随口应付拒绝。 等倾云回到班级,林晓坐在她前面转过头告诉她于公子这次先倾云一步有舞伴了。 是蓝田酒店的四小姐,那个在女厕冒名顶替她的隔壁班女孩。 倾云如果出席上层圈子的酒会,固定的舞伴是和她一个班级的于泽阳,他们从小在无数领域拜师求学成为同门。 他是香江报业大亨家的小儿子,同时也是圣卢西亚大部分少女的暗恋对象。 除了几个倾云的追求者不死心,大多女孩子几乎默认了于泽阳会去邀请倾云,只有蓝雨婷觉得毕业舞会的意义不同于普通晚宴想要尝试一次,做好被拒绝的准备鼓起勇气发出邀约,不想美梦一朝成真。 倾云虽然对于泽阳无意,可他长得确实还不错,勉强不会让她生厌,拒绝别人时这个挡箭牌又实在有分量让其他男孩自惭形秽。 如今用惯的借口没了,倾云撇撇嘴,暗骂一句“叛徒”后不再言语。 耳边的林晓开玩笑让她也在普通班挑一个做舞伴,断了国际班那群猪兜的心思。 男孩也是一愣,下意识看向林晓身后惊人美丽的女孩,他知道这是纪倾云,哪怕隔了一个操场距离,一举一动依旧能激荡起他们全校讨论的纪家大小姐。 “啊,你原来没有舞伴?” 少年单纯,下意识将心中不可置信脱口而出,倾云脸色一僵,下一秒眉梢也染上妩媚:“你已经答应了晓晓,这么惊讶难道想要反悔?” 话音刚落,林晓娇嗔地扯了扯倾云的衣角。 她知道在情场上眼前少女无往不利,可也不免期待着心仪男生面对此等绝色的调笑会如何作答。 果然少年立刻红了脸,比起羞涩更多的是慌张:“不是不是,我不会反悔的......只是我们都觉得你肯定会和于泽阳作伴。” 我们? 倾云先是递给好友一个“这个可以放心接触”的眼神后捉住这两个字步步紧逼:“你们?那除了你到底是谁想来邀请我?刚好我来了,给他毛遂自荐的机会.......” 正说着话,两个人从后门走出,男孩已经被无所适从,突然眼睛一亮迸发出强烈求救讯号:“阿絮!你也打算参加舞会的吧?” 宋商絮和另一个男生拿着水杯疑惑转身。 他确实打算参加毕业舞会,但不是作为学生而是宴会上的服务生,毕竟除了本校学生他们的家长也会参加,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家庭,一个晚上能赚不少钱。 下一秒他撞进一双含笑媚眼,少女歪着头,脸上难得没有嘲弄的倦怠,洋溢着这个年纪女孩的活泼明媚。 倾云也看到了宋商絮,自从上次在茶餐厅见过一面后,他在她面前出现的次数又回到了从前的低频,又或许是自己向来不关注,上半年一整个学期加起来都没有那一天多。 迎上他的视线,倾云扬眉上前一步。 “昂,看来他不仅是你们班的班长,还是你们班最靓的那个啊......” 男孩已经窘迫到眼睛不知道看谁,只能捉住宋商絮的胳膊:“你不是拒绝了几个女孩么,所以还没舞伴不是?” 宋商絮已经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开口就是“你怎么也没舞伴”让倾云的眉角狠狠跳了跳。 虽然是事实,可这话从少年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凉感。 倾云原本破罐破摔,没了于泽阳来为她锦上添花就借父亲身边的精英来做她的舞伴。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倾云转了转眼。 毕竟,CME未来的预备精英也算精英。 “这不是马上就有了?” 少女的骄矜主动点到为止,有眼力见的应该借坡下驴发出邀约了。 宋商絮盘算着同样参与一场毕业舞会,成为服务生他能赚取一大笔生活费,而成为纪倾云的男伴自己还要倒贴一笔西装定制的钱。 倾云看着宋商絮平静地思索什么,随着时间流逝开始暗骂此人故意拿乔。 身边另一个清秀少年左顾右盼几秒,看向倾云:“那我可以有这个荣幸成为纪小姐的舞伴么?” 四人沉默,统一抬头地看向她。 倾云终于把目光移向少年,眼尾的小痣在他眨眼时显得更为楚楚可怜,仿佛她一点头就要激动到落泪。 被他饱含期待的纯善触动,倾云轻笑一声。 “那就你来吧,放学了到国际部找我,我们一起去订礼服。” 宋商絮看着两个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身边少年激动地摇着他的手臂才如梦初醒般侧过脸,胡乱应答着朋友的狂喜。 谁都可能会落单,唯独纪倾云不可能。 * 年末的大小宴会密集,倾云轮流上身几家奢牌礼服出席,只是没有再携伴,也没了跳舞的兴致。 国外的几家大学申请陆续回复,倾云真正陷入了比前几月挑选男伴还纠结的境地。 毕业舞会热闹非凡,倾云跳完开场舞就躲懒上了礼堂叁楼,几间多媒体教室熄灯紧闭,徒留走廊白炽灯闪烁。 倾云拢了拢披肩来到露台接听祖母的来电。 老太太挂念孙辈,自然希望她们都到英国上学。 倾云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半小时前的冷盘下肚倒惹得肠胃抗议,寻了长椅坐下,冰冷的触感透过Armani的绸缎礼服传遍全身。 匆匆结束通话,倾云看了看时间,打算回到楼下拿手包里的止痛药缓解。 刚下到二楼,只见几个侍应生趁着米其林主厨摆盘功夫聚在窗边抽烟谈天,最左边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年纪不大的少年们神色皆是紧张,倾云停顿片刻,歪头一笑:“可以借个火么?” 她抽烟瞒着明珠女士,今日来舞会的手包里自然不敢冒险私藏,可是她不抽不代表礼堂里没人请她抽。 又回到了叁楼的露台,宋商絮迟疑地递上他们分食的低廉尼古丁:“可能比较烈......” 倾云垂眸,自然而然地倾身享受对方的点火服务,刚入口确实被呛到一下,但也平复了周身的寒凉不适。 一时间长廊里只有女郎清浅的呼吸声,倾云望着天边弯月打破沉寂气氛:“想好去英国哪所大学了么?” 几家参与资助的老总安排挑选精英培养路线出奇地一致,英国本科毕业后再攻读mba,最后回CME卖命。 宋商絮摇了摇头:“我打算考内陆的大学。” 倾云终于在这个晚上正眼看他。 少年如墨的眼比夜空深幽,他牵起嘴角:“我母亲养病没有痊愈,待在国内的话我至少能够两头照料。” 倾云含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看来纪总的这一次投资要以失败告终了。” 宋商絮任凭她嘲讽,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浓重酒气。 倾云忙丢掉手中香烟,却因为裙摆盖住脚踝一时手忙脚乱不方便捻熄,宋商絮立刻上前一步踩住烟头,扶着倾云身后的栏杆把人半圈在怀里,挡住身后人全部的窥探。 来人似乎是一个中年人,嘟囔着什么在找卫生间,突然看见抱作一团的两人,暧昧地调笑一句“年轻人就是干柴烈火啊”。 “先生,卫生间在二楼,您得下去一层。” 中年男人大概已经迷醉,闻言立马转身又拖着步伐离去。 宋商絮缓了一口气,却听怀里人冷笑一声:“你打算这样圈我多久?” 倾云知道自己此言十分不厚道,毕竟对面帮她维护了一点形象,但她莫名就想刺他几句。 宋商絮低声道歉,退开两步站回原地。 腊月的寒风刮拂,倾云顿觉厌倦,想要离开。 细高跟敲打着大理石瓷砖,宋商絮距离她两米开外跟在身后,突然少女一个急停又转过身,美丽的双眸比寒风冷冽。 “不是都说‘好风凭借力’?” 倾云打量着宴会侍应生统一的燕尾服,对于少年并没有十分合身。 宋商絮听着她像是突发奇想的话语,迟疑几秒后探查到了那几个字背后的含义,他徐徐拿出侍应生的白手套。 “纪小姐,一句话拯救不了一个灵魂。” 倾云静静地看着他伫立在原地戴上手套,她转身下楼,这一次没有回头。 “你本来可以不必辜负你的名字。” 偏偏(七) “哟,姐夫还真的是每天回来吃晚饭呀。” 宋商絮从公司回到家看见多了一位“客人”时,有些惊诧。 倾云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插着花,听见门口的动静,放下手中东西探身上前。 “怀月说怕我想念王姨手艺,带着人来了,我今晚留下她来吃饭。”倾云见宋商絮眉宇间的不解,缓缓解释。 宋商絮轻轻颔首,又想到什么:“你若是想回沉宅,直接去就是。” 倾云不置一词。 她何尝不知道哪怕回去也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回去,与其被各路逼问新婚丈夫怎么不一起回来,不如在半山别墅躲懒,她也落得清净。 再说了,这次也不过是答应怀月的要求,虽然也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算盘。 怀月咬着筷子,打量面对面不发一言的夫妻俩。 倾云安静地喝了一口汤,忽视怀月揶揄的眼神。 记得新婚后一次用晚餐,两份西餐分别放在长桌两头,宋商絮一回来看到这个布置,本就头疼的脑子更胀了几分,只见自己的新婚妻子优雅地双手交迭放在双腿上垂着眼等他入座。 宋商絮一言不发,在陈姨欲言又止中一把端起珐琅碟径直走到倾云的下首坐下。 倾云终于抬眼看向这个劳累工作一天后难掩憔悴的男人,后者抄起刀叉便开始与牛排奋战,属实算不上等做派,粗鲁又轻狂。 就连床上也是。 倾云眯了眯眼,烟雾似的睑瞳带着惯有的倦怠。 “倾云,学校有个游学活动,你说我要不要去?” 怀月咽下嘴里的食物,笑眯眯发问。 “这种事情你问妈妈就好,她同意了我自然没意见。”倾云挑眉,“关于什么方面的游学?” “貌似是人工智能那种高科技的东西,说是表现好的暑假还能参加什么夏令营。”怀月作回忆状,“其实我就是不想上课,找个由头出去玩啦~” 突然话锋一转,朝厨房作收尾工作的王姨喊:“王姨,明天午饭你只给宋定做就是了,我上完课没胃口。” 宋商絮一直埋头吃饭,听到小姨子如此大言不惭地展示自己逃学目的,还没来得及鄙夷听到后话动作一顿,不自觉也看了厨房一眼。 怀月注意到宋商絮的若有所思,笑地眯起了眼。 “你没意见妈妈自然也不会,明天就是报名最后一天,下周一就要启程了。” 夜间,宋定挂了宋商絮的电话后从阳台走出。 二楼的客厅没有开灯,尽头处右手边怀月的房间半阖,透出一片锥形暖光。 路过时听到房内传来说话声。 “他已经足够为你着迷,你像以前那样离开就够他们颓废好几天了......” 又是纪叁小姐的恶作剧,不知道这次是哪家倒霉蛋。 忽然眉头蹙起,如果怀月最近在玩这种玩弄人心的游戏,那她一贯以来的“帮凶”不就是—— “翩然,你不会舍不得了吧?” 宋定面朝自己的房门站定愣在原地,门把手仿佛千斤重,他没有力气拧开。 耳边脚步声响起,亮光突然大面积裹住他,怀月双手抱胸地靠在门框边。 “上次偷看毛片让妈妈以为是我害电脑中毒还没算完帐呢,今天还敢偷听了?” 在修理店时店主那个眼神,怀月这辈子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打落牙齿和血吞。 宋定回神,听到怀月的嘲讽一口气闷在胸口。 “我说了好几遍,那次真的只是在查询资料,网页是突然弹出来的,我不小心没点中关闭键它就自动跳转了。”宋定一番解释,突然觉得疲累,拧开把手,“而且你进来从不敲门,直接撞上我有什么办法。” 怀月看宋定难得对自己一副悉听尊便的冷漠模样,一时新奇。 “你这会儿不更应该讨好我,或许可以换得翩然晚一些甩了你的机会。” 宋定静默良久,攥了攥拳头启唇道:“翩然并没有说过和我在一起,哪来甩不甩的?” 怀月哼一声:“少抠字眼,告诉你,翩然可听我的话了。” “你也只有翩然这一张王牌,纪叁小姐又有几分把握,我下一次惹到你,还能再派出谁来让我着迷不已?” 宋定揉了揉眉峰,拧开把手走进去在黑暗中摸索到床沿,翻身躺上去。 手机在掌心震动,宋定僵持了片刻,想到和怀月不太愉快的对话,微颤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阿定——” “这么晚了,有事么?” 翩然没有发现宋定的不对劲,咬了唇:“你是不是要去游学了啊。” “谁告诉你的?怀月么。” 怀月愤懑的眼眸在脑海闪回,宋定心情一时郁结,仿佛一只砧板上待宰的鱼。 “我大哥今天来了电话,他说想让我去,对我以后大学择校有好处。” “那你还回来么?” 宋定闻言不自觉挑了眉:“你想我回来么?” “之前舅舅和舅妈离婚的时候,他和我说,他不能阻止别人追寻自己的幸福,那样好像太自私。”翩然吐露艰难,“所以,我想你回来,但你还是不要回来。” 宋定的心沉了沉:“你很听怀月的话?今天她除了告诉你我要去游学外是不是还让你离开我。” 翩然再见不到电话那头人的面孔也能听出来情绪不对,委屈几分:“可是现在要离开再也不回来的人不是你么.....” 倒吸一口气,宋定努力整理思绪,暗骂自己的逻辑怎么如此轻易被这两个小姑娘带走。 “你如果周一的晨会没有走神,应该能听到教导主任介绍了这个活动,其实和旅游差不多,只有两个礼拜,并不会好久都不回来。”宋定起身走到阳台看着天空的点点繁星,“所以,你会离开我么?” 电话对面没了声音,只剩下清浅的呼吸,良久,清甜的女音传来。 “阿定,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怀月高兴的同时也让你满意呢?” 宋定扶额,他的本意不愿让翩然陷入这种两难境地,在他看来一直以来是两个女孩子为了取乐而进行的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此刻突然变成对面少女的一道顶级语文理解题。 “阿定,我们先让怀月满意吧。” 宋定眨了眨眼睛,喉口干涩:“我不知道你们如何定义‘离开’,是指再也不和我说话还是别的什么?” “宋定,游戏结束了,我要离开你了。” 耳边是挂机后的嘟嘟声,宋定不可置信地举着手机,荧光在漆黑的房间格外刺眼。 手机被反扣在桌面,下到一楼钻进淋浴间。 水柱迸射,不知道自己在浴室呆了多久,宋定围了浴巾擦着半干的湿发走出,只听见玄关处传来输密码的滴滴声,随着锁声清响,一个脑袋探进来,与宋定四目相对。 “怀月已经满意了,现在轮到让你高兴了。” 宋定叁步并作两步把翩然拉进来,轻轻阖上门。 “你,你怎么突然跑来了!”这么晚了一个人出门太危险。 “我给你打电话了,可是你一直不接,我就跑过来了,生气是不可以过夜的。” 翩然之所以更喜欢面对面交流是为了能把别人的心情摸准,环境太黑她便凑近了看,宋定现在似乎不太高兴。 宋定松开她走到茶几边把反扣的手机打开,果然有几通未接电话。 “我没有生气,至少不会生你那么久的气。”宋定压低了声音,“只是太晚了,你一个人跑出来打车很危险。” 翩然笑了,小脸上两弯月牙:“这次没有恶作剧了,阿定。” 濡湿的发丝末端垂挂着水珠,伴随着台式木钟的滴答声砸在台阶上。 宋定一瞬间仿佛感官失灵,静谧的夜晚放大了指尖的温热和胸膛下躁动的心跳,两个人像偷情般在黑暗中摸索,一直到进入房间他才有所回魂。 小夜灯照亮了书桌一角,少男少女横躺在床榻,隔着一拳头的距离,却默契地选择仰面朝上望着天花板。 宋定侧过脸,少女的金发铺洒在他日夜接触的被单上,率先打破了进入房间后的沉默:“为什么,那样顺从怀月?” “高二五班的李宏亮,你认识他么?”翩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宋定努力回想,只是徒劳,遂摇了摇头。 “也是,他这学期转学了,你不认识也正常......”翩然陷入回忆,声音空灵,“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学校天台,我在偷懒,而他坐在栏杆上双腿悬空,我尝试和他搭话,他说他被全班人孤立了,坐在垃圾桶边,有人释放善意放学就会被隔壁学校的混混针对。” 宋定试探开口:“是怀月干的?” 翩然转过脸,四目相对:“听起来很可恶是不是?但如果我说,她初二的时候被她爸爸的爱慕者堵在校门口用她父母分居离异试探挑衅,而那个女人恰好是李宏亮的妈妈呢?” 宋定沉默良久。 “那个女人想借怀月去伤害舅妈,怀月想用李宏亮去反击那个女人,听起来似乎十分公平不是么?”翩然垂下眼睑,遮掩了眼里的情绪。 “怀月无辜,李宏亮也很可怜,于是我说我愿意做他的朋友,他似乎精神很不稳定,眼睛里渴望与担忧交杂,我慢慢靠近他给了他一个kiss,他才愿意相信我的话,走下了那个栏杆。” “你亲了他,就不怕他误会么?”宋定捕捉到关键词。 “只是在脸颊......”翩然不以为意,没有意识到边上人语气里的郁闷,顾自沉浸在那段回忆中。 那是一双她忘不了的湿润绝望的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