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总被大佬创飞(无限 NP)》 北荒1970(一) 【欢迎玩家参与本次副本‘北荒1970’。本副本为多人对抗模式,仅排名前三的队伍获得下一轮挑战资格。组队人数:2-4人。请玩家依据相同编号即刻组队。】 雌雄莫辨的电子音在空旷的会议厅内回荡,余音未散,二十多道身影的头顶便齐刷刷浮现出各自的数字编号。 惨白的灯光下,人群骚动。一个顶着猩红数字“6”的青年,目光如探照灯般穿透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李良宵——她头顶的数字“6”是醒目的白色。 环顾四周,大多数玩家的编号是白色,少数泛着幽绿,而刺目的红色,仅此一位。 青年动了。 他像一头锁定目标的猎豹,分开攒动的人流,径直走向李良宵。那股无形的、极具侵略性的气势迫得李良宵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心头警铃微震: 这人,绝对不好惹! 他身形异常高大挺拔,宽肩收束于紧窄的腰线,黑色紧身长袖下,虬结的肌肉线条随着步伐起伏,仿佛蕴藏着随时能爆发的原始力量。这显然是常年高强度锤炼的成果。 他的面容同样极具冲击力:冷白皮衬着凌厉的骨相,长眉斜飞入鬓,一双本该显得锋利的丹凤眼,此刻却因染上几分玩味的笑意而柔和下来。 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李良宵面前,嗓音带着一丝戏谑:“你好,野猫。” 李良宵反应极快,压下心头的警惕,伸手相握。掌心传来的触感果然如她所料:干燥、炽热、带着常年握持武器磨砺出的粗糙厚茧。 【恭喜玩家‘性感小野猫’和玩家‘无敌大姬霸’组队成功。】 冰冷的机械音同时在两人脑海中炸响。空气瞬间凝固。两人表情微妙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野猫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尤其在她小腹处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要不……就叫你‘大姬霸’?这名字……啧,气势磅礴啊。” “呵呵……您开心就好。”李良宵嘴角抽动,努力维持着假笑,“不过,我更想听您这把好听的嗓子,叫我‘KIKI’。” 不久前,那条如同跗骨之蛆的“须弥之境挑战赛”邀请短信,强行绑架了她的手机: 【你是否为错失时代风口而扼腕?是否因世界资源被少数人垄断而愤懑?是否对这个阶层固化日益严重的世界感到窒息?】 【亲爱的朋友,无需绝望!“须弥之境挑战赛”为你敞开登顶金字塔之巅的通路!输入昵称完成注册,无尽须弥世界的奇珍异宝,等你来取!】 这该死的“流氓短信”如同最顽固的病毒。拒绝注册?手机屏幕便死死卡在游戏邀请页面上,无法熄灭,无法关机。更诡异的是,整整三天三夜的持续亮屏,电量竟纹丝不动,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要么屈服,要么僵持到底。 三天里,李良宵从最初的嗤之以鼻,到半信半疑,再到最终认命般地自我攻略:如果这游戏是真的,那竞争早已悄然开始。 想到此,她的心跳像失控的引擎,轰鸣着加速。屏幕上冰冷的注册倒计时,无情地印证了“须弥之境”的强制性——被选中的玩家,似乎只能遵守它的铁律。 凭空响起的提示音,瞬间浇灭了她心中那点微弱的兴奋火苗。 【玩家‘无敌大姬霸’注册完成。首轮副本‘北荒1970’(等级E)将于3天后开启。请做好准备。】 取这个沙雕网名,本意是为了恶心那些弹窗流氓游戏的官方,万万没想到,最后恶心的竟是自己。她郁卒地得出结论:弹窗广告,果然是她命中的克星。 在等待副本降临的日子里,她试图搜索“须弥之境”的蛛丝马迹,结果不出所料——国内网络被严格限流。最终在外网犄角旮旯找到些语焉不详、讳莫如深的资料。 这足以证明,这游戏已存在许久。若它刚刚现世,那些追逐流量的“数字生命”们,早就把它炒得沸反盈天了。 “野猫先生,”李良宵试探着问,“这昵称……后期能改吗?” “你觉得呢?”野猫收起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锐利而审视,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小队友。 女孩约莫一米六七,一身利落的灰色冲锋衣,高马尾,厚重的黑框眼镜下是一张白里透红、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气质却落落大方,眼神里透着远超年龄的冷静与主见。 “不知道。”李良宵坦然摇头,神情自若,“我推测,达到某种特定条件后,应该有机会。” “嗯,”野猫点头,音量陡然提高,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竖起耳朵的玩家耳中, “白色,新玩家;绿色,至多参与过一次中级副本或两次低级副本;至于红色嘛……” 北荒1970(二)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青年身上,空气中弥漫着对新信息的渴望。 老玩家掌握着规则,新玩家则处于天然的劣势,但没人敢轻易上前招惹这个看起来不好惹的硬茬。 “至于红色嘛……”野猫拉长了调子,忽地凑近李良宵耳边。她身体瞬间绷紧,强忍着没躲开。 只听他压低的声音带着恶劣的笑意响起: “自然是给队友增加副本难度的彩蛋。还有,想问什么直接点,别跟我绕弯子。” 李良宵瞳孔微张,瞪着野猫那张写满“恶作剧得逞”的脸。虽然早有预料,她还是不死心地追问: “风险提高我认了……但作为队友,您总该提供点……小小的帮助吧?” 野猫摇摇头,一脸遗憾:“抱歉,并不会哦。副本里的竞争,可是相当残酷的。” 李良宵长长地、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好吧。无论如何,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悬着的心,终于死得透透的。道理她懂,人家凭什么帮你?就凭是队友?别天真了! 就在这时,一个顶着白色数字“0”的少年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 来人叫徐松元,和李良宵就读于同一所高中。至于具体年级,她不清楚。两人曾在一次知识竞赛上交锋,李良宵摘得桂冠,徐松元屈居第二。加上他那张足以担任校园偶像剧男主角的脸,李良宵对他印象还算深刻。 会议厅里总共21人,分为七组。大概是看到李良宵这队只有两人,徐松元才动了加入的心思。 野猫显然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直截了当地点明了新老玩家组队会导致副本难度升级的利害关系,并冷酷地声明:“我不会提供额外帮助或经验指导,你想清楚。” 然而,徐松元眼神坚定,依旧坚持加入。 李良宵心里明白,野猫在队伍中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他完全可以自行决定徐松元的去留。但出乎意料地,野猫还是将她拉到一边,低声征询意见。 两人靠得极近,野猫那“社交距离是什么?能吃吗?”的毛病又犯了,温热的气息再次拂过李良宵的耳廓。她内心翻了个白眼,几乎可以确定:这家伙要么神经大条到离谱,要么就是故意的。 “姬霸,你怎么看?”他问得无比自然。 行吧,他这么叫,一定有他的道理,李良宵强行给自己洗脑。“我没意见。野猫先生决定就好,我无条件支持。” “认识的?”野猫的八卦雷达瞬间启动,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 “就……打过几次照面而已。”李良宵回答得滴水不漏。 “呵,”野猫不满地轻哼一声,“滑头。”既没承认认识,也没说不认识。这小鬼的油滑劲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那小子明显是冲着她来的,看她的眼神都拉丝儿……啧,恋爱的酸腐气!野猫忍不住恶寒地抖了抖肩膀。 李良宵瞥了他一眼,默默又拉开了一点距离。 “经过我们内部‘激烈’的讨论,”野猫转向徐松元,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欢迎加入。” “谢谢!”徐松元眼中满是感激,迅速握了一下野猫的手。 【玩家性感小野猫,玩家无敌大姬霸,玩家元宵,组队成功!】 “啊…这?”徐松元看着脑海中的提示,又看看野猫和李良宵,表情瞬间裂开。 野猫努力绷着脸,肩膀可疑地耸动,好心地为徐松元解惑:“我是‘野猫’,”他抬手指向旁边一脸生无可恋、嘴角微微抽搐的李良宵,“这位是‘姬霸’。名字取得相当……有想法。只希望咱们姬霸同学在副本里别碰上熟人,不然容易当场社死。” 李良宵这时才恍然大悟:野猫刚才特意问她意见,原来是给她留最后一丝尊严!她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对着徐松元脱口而出:“要不……你叫我‘霸霸’?” “啊?!”徐松元瞬间石化,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这……这不太好吧?!” 一旁的野猫再也忍不住,闷笑出声,肩膀剧烈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笑出内伤。 李良宵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赶紧找补:“呵呵呵……烂玩笑,别介意,别介意。” 【所有小队集结完毕!玩家即将进入副本!倒计时:10、9、8……】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丧钟敲响。当最后一个数字“1”落下—— 呜——呜——呜——!!! 刺耳欲聋、撕心裂肺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会议厅炸开!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恐慌如电流般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下一秒! 嗡—— 一片纯粹到令人目盲的惨白光芒,猛地从会议厅中央爆发,如同超新星膨胀,瞬间吞噬了所有身影! 视野被彻底剥夺,意识像断线的风筝,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拖拽着,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北荒1970(三) 刺骨的寒风和剧烈的颠簸将李良宵硬生生摇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冰冷的触感透过厚实的棉裤直刺皮肤。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辆老式拖拉机的露天车厢里,身下是硌人的木板。 柴油发动机“突突突”地咆哮着,带着整个车厢和车厢里的人,在崎岖的冻土路上蹦跶,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震出来。 她身边挤着几个同样装扮的女生:臃肿的狗皮帽,厚实到几乎看不出身形的棉袄或军大衣,笨重的棉胶鞋,还有统一配发的厚棉手套。其中两人脸上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双疲惫的眼睛。 李良宵的心猛地一沉——队友野猫和徐松元不见了踪影。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开局就分散?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同志们!欢迎来到北荒1970生存竞技场!】 那雌雄莫辨、此刻却激情澎湃到有些浮夸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二十一名玩家脑海中炸响! 李良宵被惊得一个激灵,差点从车厢边缘弹出去。她强作镇定,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身边几个女生。她们似乎毫无异样,依旧被颠簸折磨得东倒西歪,表情麻木。 但,李良宵仍保持警惕——这些“同伴”里,说不定就潜藏着和她一样的玩家。 【你们是21名被选召的‘知识青年’,肩负着建设边疆、锤炼意志的崇高使命!但记住——这不是夏令营,而是生死场!】 冰冷的机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煽动性。 【你们为何而来?因为时代需要!城市需要!贫下中农需要!】 【在这片荒原上,你们将用汗水书写青春,用铁锹劈开冻土,用团结对抗大烟炮(暴风雪)!】 积分排名制: 每日黄昏,系统公布七队积分排名。仅排名前三的队伍,全员获得下一轮副本入场券。 积分获取途径 1.任务成就: 完成每日生产任务(如抢收粮食、修建水渠)。 2.事件触发: 发掘并解决隐藏事件(如揭露阴谋、化解危机)。 积分用途: 1.兑换生存物资(食物、燃料、药品)。 2.解锁特殊技能(需谨慎选择)。 3.保住你的命! 淘汰规则: 最终结算日,总积分前三队伍的9人,获得晋级资格。淘汰者将被抹除记忆,永久滞留70年代,成为副本NPC。每日重复抢收、挖渠、挨饿的无尽轮回。 警告: 若最终存活人数不足9人,空缺名额由淘汰者中“积分最高者”递补——但下轮副本全员难度将大幅提升。 记住:积分是剑,团结是盾,而背叛——是活到最后的捷径。 【现在,握紧你们的镰刀,面对霜雪、狼群、还有比狼更狠的队友吧!】 【北荒1970,180天生存倒计时——现在开始!(注:180天内玩家人数不足9人时,副本将提前结束,存活玩家可直接开启下一轮副本。)】 【友情提示:今夜最低气温-30℃,建议抱紧队友取暖,或者……抢他们的棉袄。】 那句轻飘飘的“180天内玩家不足9人时”,李良宵升起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什么情况下,玩家人数才会不足9人呢? 拖拉机一个急转弯,视野豁然开朗。灰蒙蒙的天空下,鹅毛大雪无声飘落,道路两侧是被冰雪覆盖的连绵群山,如同沉默的白色巨兽,投下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玩家落点分散……是为了防止开局自相残杀?还是……为了增加“意外”死亡的概率?副本里的死亡,是真的死亡吗? 李良宵两条眉毛快揪到了一块儿。 要是野猫在就好了,至少能套点情报……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指望那个看起来就靠不住的家伙?她可不敢拿小命去赌人性。 越往深山进发,空气越发稀薄冰冷,道路也愈发狭窄险峻。两侧的山峰越来越高,原始森林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只有拖拉机那单调的“突突”声,在死寂的山谷间回荡。 不知颠簸了多久,就在李良宵感觉自己快散架时,目的地终于到了。 眼前是一大片被人工强行开辟出来的空旷雪原。场地尽头,停驻着十几辆解放牌卡车,车厢里堆满了粗壮的原木。 雪地上,更多的原木堆积如山。穿着臃肿棉衣的工农兵们,如同忙碌的蚁群,在极寒中沉默地劳作着,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雾。 李良宵跟着其他人跳下拖拉机,双脚深深陷进及膝的积雪里,冰冷刺骨。 一瞬间的恍惚袭来——这一切真实得可怕,却又荒诞得如同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那几个同车的女生迅速聚拢在一起,跺着脚哈着气,互相说笑着取暖,努力活动冻僵的肢体。李良宵被彻底排除在这个小圈子之外。车上那种微妙的排斥感此刻已清晰无误。 不过,这正中她下怀——远离这些“熟人”,反而降低了暴露身份的风险。 一个裹着洗得发白的军大衣、戴着同样旧军帽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朝她们走来。他身材瘦高,动作干练,眉宇间带着一股急迫。 “我是鹤原三分场副场长谢光辉,欢迎你们到来。”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女生中一个圆脸、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姑娘立刻挺直腰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谢场长!二师十六团七连女排二班知青向您报到!我是班长张小兰!” “王桂兰向您报到!” “陈秀芳向您报到!” …… 二班的女知青们依次响亮地报上姓名,唯独李良宵沉默地站在雪地里,像个突兀的局外人。 谢光辉的目光扫过来,最终锁定在她身上。他觑起眼睛,神情严肃地上下打量。 其他女知青也齐刷刷地看向她,眼神里混杂着不解、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北荒1970(四) 李良宵心头警铃大作。 于是,她急中生智——后退一步,装作脚底打滑,身体一个趔趄,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后摔倒。 “卟——!” 一声闷响,伴随着雪粉飞溅,她整个人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摔进了厚厚的雪堆里,狗皮帽都歪到了一边,狼狈又滑稽。 “噗嗤……”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真该儿!”一个细小的声音嘀咕着,带着明显的鄙夷。 没有人上前扶她。 谢光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川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狠狠瞪了一眼班长张小兰。 张小兰立刻收敛了脸上残余的笑意。到底是班长,她很快领会了领导的不悦,尽管满脸不情愿,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上前,伸出手: “李明月,快起来吧。” 就在张小兰的手即将碰到她胳膊时,李良宵却猛地一挥手,狠狠将她推开。 “我不需要你虚假的仁慈。”她坐在地上,仰着头,声音带着被羞辱般的愤怒。 张小兰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惊呼,也结结实实地摔坐在了雪地上。她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受伤。 “班长!” “李明月你干什么!” 女知青们惊呼着,七手八脚地赶紧把张小兰搀扶起来。 王桂兰像头被激怒的母狮,怒视着李良宵: “李明月!你发什么疯!赶紧给班长道歉!” 李良宵依旧坐在冰冷的雪地里,扬起下巴,小脸绷得紧紧的,写满了倔强和不忿,嘟囔道: “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道歉。” 她猛地转过脸,直直看向被众人簇拥的张小兰,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张小兰就是带头孤立我的!” 寒风将她脸颊、鼻尖、嘴唇都冻得通红,此刻因激动更是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像白瓷上晕开的胭脂。 本就精致脱俗的五官,在这份“楚楚可怜”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尤其那双璀璨清澈的、湿漉漉的、仿佛盛满了委屈和控诉的眼睛,无声地指责着张小兰——仿佛错的人不是她,而是整个世界。 张小兰没见过这样的李明月。李明月向来高高在上,正如明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自然,这明月洒下来的光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哪怕一刻。 眼前的,绝对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睛,或许被泪水洗涤,它才显得分外动人…… 张小兰心头触电般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 “不……我没有……”她低下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李明月!你不要脸!”王桂兰一点就炸,看到张小兰受委屈,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旁边人死死拉着,她就要冲上去动手了,“你少在这儿装可怜!” “桂兰,你冷静点!别冲动……” “是啊,跟这种人犯不着……” 李良宵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被王桂兰的凶悍吓到了,没敢再火上浇油地说出“有本事打死我”这种找死的话。 看来她这个角色“李明月”,是真的挺招人恨的。 但戏还没演完,火候还差一点。 她使劲咬了下自己的下嘴唇,真疼!借着这股劲儿,她用力眨了下眼,两颗晶莹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仿佛怕眼泪在脸上冻成冰,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抛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台词: “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那小模样,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张小兰看着,心头又莫名颤了一下,她闭上眼睛,强忍心中那股想冲上前去把她扶起来的冲动。 “你少给我装!”王桂兰果然如李良宵所料,精准地咬钩了。她气得脸都红了,指着李良宵的鼻子骂道: “你做的那些腌臜事还少吗?我们为什么这样对你,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还真没点AC中间数。李良宵在心里飞快地翻了个白眼,精准吐槽。 她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副本给她安排的身份“李明月”,显然是响应“上山下乡”号召的知识青年。要么是插队知青,要么是兵团知青。 插队知青,条件一般比较艰苦,和公社社员一样挣的是工分,一个工分只有几分钱。 被分配到农村插队,家庭成分多少有问题,也有思想觉悟高的,主动申请到条件最艰苦的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相比于插队知青,兵团知青的待遇就好多了,至少吃饱是没问题的,挣的是工资,每个月至少三十块钱。 但要经过严格地政审,身体条件差的不要,家庭成分不好的不要,也有例外情况,比如有特殊技能的人才可能被破格录取。 从谢光辉的身份和张小兰的“女排二班”编制来看,她们属于兵团知青,这说明“李明月”的家庭成分应该没问题。 排除了家庭成分这个高压线,被如此排挤的原因,要么是性格极度不合群,要么就是……真的做了什么严重得罪小团体、甚至触碰底线的事情。 目前看,是性格不合群?傲慢?但从这些NPC的反应来看,仅仅是傲慢似乎不至于招致如此强烈的敌意和鄙夷。“腌臜事”……王桂兰脱口而出的这个词,分量可不轻。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楞场堆积如山的原木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李良宵倔强地撇过头,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嘟囔道: “我做了什么我?可别是想栽赃陷害我……” “死鸭子嘴硬!”王桂兰气得牙都快咬碎了,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地说: “好!好得很!李明月,今天我们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让大家伙都听听,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北荒1970(五) “够了!” 一声厉喝陡然响起。 谢光辉瘦高身影如同一杆标枪,插进李良宵和围拢的女知青之间。 他眉头紧锁,堆迭的哀与愁,浓重得如同北荒终年不化的雪。 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寒冷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 刚才还群情激愤的女知青们顿时噤若寒蝉,纷纷低头或移开视线,只剩呼啸的风声在楞场上空盘旋。 那目光最终牢牢钉在李良宵身上,他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十足的讽刺: “还没吵够的,出列。我这就让全场停工,围过来,都来听听,见识见识咱们七连女知青吵架的‘风采’。让你们吵个够!” 唉!就差临门一脚…… 李良宵神情愈苦涩,内心充斥着懊恼与不甘。眼看就要从这群愤怒的NPC里捞出关键信息,摸清“李明月”的底细和“罪名”,偏偏被这半路杀出的谢副场长搅了局。 她正暗骂着,谢光辉已疾步走到面前,他身上劣质的卷烟味混杂着松脂气息,霸道地直往她鼻腔里钻。 不等她反应,一只粗糙的大手如同铁钳,猛地抓住她的胳膊,粗暴地将她从雪地里整个儿提溜起来。动作之大,让她一个趔趄。 双脚离地又落下的失重感让李良宵心口一窒。谢光辉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声音毫无波澜:“没摔到哪吧?” 这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走流程。 “没。”李良宵避开他那审视的目光,强压下心头的反感和一丝不安,闷声应道。 她立刻用力挣脱开他的手,仿佛被烫到,迅速弯腰拍打棉裤上沾满的雪粒,脚下不动声色地后挪,拉开距离。 谢光辉不再看她,转而面向噤声的女知青们,斩钉截铁地下令:“你们,都过来,给她道歉!” 手指明确地指向李良宵。 这句话如同冷水泼进油锅。 “凭啥呀?!”王桂兰第一个炸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凭啥给她道歉?谢副场长,您是不知道,她做的糟心事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就因为她——” 她激动地指向李良宵,眼看就要爆出关键猛料。 “王桂兰!”谢光辉厉声打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王桂兰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首先,你们排挤、孤立自己的革命战友,搞小团体,搞变相的阶级对立那一套!这是严重的错误思想!其次,你们的行为严重破坏了队伍的团结性!一个队伍,心不齐,劲儿不往一处使,成什么了?一盘散沙!你们是光荣的兵团战士,不是乌合之众!没有一点组织性、纪律性,成何体统!” 他环视众人,目光严厉,“就凭这两条,让你们道歉,冤枉你们了吗?!” “谢副场长,”班长张小兰适时站了出来,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和圆融。 “主要责任在我没带好队伍。我代表她们向李明月同志道歉,行吗?” 她试图递出台阶。 不行!” 谢光辉断然拒绝,甚至没看张小兰一眼,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不服气的女知青们。 “集体错误,就要集体承担!谁不肯道歉,现在,立刻,给我绕楞场跑十圈!清醒清醒脑子!” 他口中的楞场,正是她们脚下这片被积雪覆盖、堆满了粗大原木的空旷场地,足有四五个晒谷场那么大,在冰天雪地里跑起来绝非易事。 按理说,张小兰递出的台阶正是息事宁人的好机会。但谢光辉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事情一旦被他“上纲上线”提到了破坏团结、缺乏纪律性的高度,就不可能再轻描淡写地揭过。 李良宵冷眼看着。她比谁都清楚,谢光辉此刻强压着众人给她道歉,根本不是为了她好,不过是在借题发挥,用她这个“受害者”当靶子,来树立他副场长的绝对权威。 这非但不会改善她的处境,反而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只会更加激化她与二班女知青之间的矛盾,让她彻底成为众矢之的。 “跑就跑!不跑的是孬种!” 王桂兰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她怨恨地剜了李良宵一眼。她猛地一跺脚,踢开脚下的积雪,梗着脖子就真要往楞场边缘冲去。 她这破罐破摔的领头姿态极具煽动性,其他女知青即使心里不情愿,此刻也被架了上去,互相看了一眼,咬咬牙,也准备跟着跑。 “领头寻衅滋事的,跑二十圈。” 谢光辉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矛头直指王桂兰,惩罚瞬间翻倍。 “等等!” 就在王桂兰要迈开步子的瞬间,张小兰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班长的威严,“都停下!” 准备起跑的女知青们被定在原地,困惑又委屈地看向她。 北荒1970(六) 张小兰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仿佛要将刺骨的寒意和心中的憋闷一同压下。 她挺直被沉重棉衣包裹的腰背,目光迎向谢光辉:“谢副场长,我有话要说。” 她向前一步,积雪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您这样处理,真能解决问题吗?强迫道歉只会让矛盾更深!我们是七连的兵,论处罚也轮不到您一个农场副场长来直接处置,这是我们二班内部矛盾。等这次‘伐木’任务结束,我会原原本本向连里汇报二班间的小摩擦,具体如何处理,全由连指挥部定夺!犯不着您操心。” 她特意加重了“小摩擦”三个字。 女知青们紧绷如弓弦的情绪,被张小兰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悄然松解,不少人脸上掠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班长的眼神充满了感激,恨不得当场鼓起掌来。 李良宵也不由得多看了张小兰一眼,不愧是当班长的,关键时刻,手腕和担当都不缺。 “我们舟车劳顿,从七连赶了大半天路到您这伐木点。”张小兰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异常坚定有力,巧妙地避开了“处罚”这个火药桶,将话题引向迫在眉睫的现实。 “您不给我们七连的战士一口热水暖暖身子也就算了,这天色都快抹黑了。” 她抬眼望了望铅灰色、不断压低的天空。 “您还不赶紧给我们安排住处?谢副厂长,您这伐木点,不会艰苦到连我们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吧?” 谢光辉冷漠麻木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扫过众人打了胜仗般的笑脸,最后在李良宵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停顿了两秒,最终落在张小兰身上。 紧锁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嘴角甚至扯出一个称得上“和蔼”的笑容,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瞧你们这么一闹腾,我都把正事给忘了。”他摆摆手,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经张班长这一提醒,我可算想起来了。” 这陡然的转变让女知青们面面相觑,松一口气的同时,只觉得他那笑容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瘆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 “您请说。这雪,真要下大了。”张小兰温声催促,目光再次投向天际。 雪粒子不再是飘落,而是如密集的白色弹幕般,被狂风裹挟着,猛烈地抽打在她们脸上、身上,发出沙沙的急响。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她们必须尽快安顿下来。 “情况是这样。”谢光辉又恢复了最初的麻木冷淡,语调平板无波,“这边帐篷数量有限,你们班……”他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指,挨个点过去: “1、2、3……9,一共九个人。需要两人一组,安排到不同的营帐去。你们来得晚,位置紧张,其中有些人……可能得男女混住。” “男女混住?!” 如同平地惊雷,女知青们瞬间炸开了锅,再也无法保持安静,惊呼声和焦急的议论嗡嗡响起,脸上写满了震惊、抗拒和不安。在这冰天雪地的艰苦环境里,这无疑是对她们心理防线的又一重巨大冲击。 “安静!”张小兰低喝一声,压下骚动。她自己的脸色也难看至极,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但作为班长,她深知抱怨无用,只能接受现实。 “自行组队吧,这天……真不早了,抓紧时间安顿下来,别冻坏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女知青们立刻行动起来,迅速寻找自己信任的伙伴。王桂兰几乎是扑过去紧紧搂住张小兰的胳膊,声音带着后怕和亲昵: “班长,我跟你一块儿!我哪儿也不去!” 很快,除了李良宵,其他人都找到了伴。她孤零零站在风雪边缘,像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狗。张小兰犹豫片刻,开口道: “李明月,你跟我们一块儿。” 王桂兰立刻像被踩了尾巴,尖声反对: “班长!我不同意!凭什么要跟她……” “那你去和小玲、芳芳一块儿。”张小兰不容置疑地打断她,语气带着安抚,却也透着一丝不容商量的强硬。她轻轻拍了拍王桂兰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都是一个班的知青,我做班长的,总不能让她一个人落了单。这让别的班怎么看我们二班?让我怎么跟刘指导员交代?桂兰,别让我为难,好吗?” 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带着恳求。 “……好吧。”王桂兰不甘心地狠狠跺了跺脚,积雪被她踩出一个深坑。她瞪了李良宵一眼,这才气鼓鼓地跑向已经组好队的小玲和芳芳。 “……谢谢。”李良宵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种别扭的生疏感。这声“谢”字,被她演得格外沉重。 “先别急着谢我,”张小兰面无表情,语气恢复了班长的严厉,“回七连后,给我写份检讨,要求一千字。深刻反省你今天的行为!” 说完,不再看她,避开瘟神似的转身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拖拉机车厢,去取自己的行李。 就这么讨厌她?李良宵无辜的眨眨眼,跟在张小兰身后。 风雪更急了,雪片打着旋儿扑在脸上,冰冷刺骨。谢光辉抬手指向楞场边缘一条被踩得泥泞模糊、蜿蜒向上的小径,声音穿透风雪: “帐篷在山上。顺着这条道上去。动作快点!” 众人抬头望去。小径尽头,一片被雪松林半掩的山坡上,几顶灰绿色的帆布帐篷如同匍匐在雪地里的巨兽,在愈发昏暗的天色和狂舞的雪幕中若隐若现。风拉扯着帐篷的帆布,发出沉闷的呜咽。 那里,将是她们今晚抵御严寒的唯一庇护所,也可能酝酿着新的、未知的风暴。 女知青们纷纷背起沉重的行李卷,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宿处的、湿滑冰冷的上山路。 李良宵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身影很快被漫天的风雪吞没。 北荒1970(七) 张小兰和李良宵杵在“八号帐篷”前,像两尊冻僵的雪人。 北风打着旋儿呼啸,卷着雪沫子直往领口里钻,隐约还能听见帐篷里几个男青年压低了嗓门的嗡嗡声。 张小兰深吸一口能把肺管子都冻住的冷气,猛地一掀那扇厚重的帆布帘子。 一股浓烈的混合气味劈头盖脸扑了上来——劣质烟草的呛辣、霉烂棉絮的腐朽,还裹挟着铁锈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松脂味儿,直冲脑门。 帐篷里光线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唯一的光源是中央矮柱子上挂着的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左摇右晃,被门缝钻进来的风撩拨得躁动起来。 光影在粗糙的帆布墙壁上疯狂扭动、拉长、纠缠,上演着一幕群魔乱舞的皮影戏。 三名盘腿坐在铺上正低声交谈的男青年,起初只当是哪个晚归的宿友,连眼皮都懒得抬。 直到其中一个无意间瞥了一眼,眼珠子瞬间定住,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观”——掀开帘子的,竟是个脸蛋圆润、眉眼清秀的姑娘! “看啥呢?眼珠子掉地上了?”旁边一个戴眼镜的青年被他呆愣的样子逗乐了,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他扶了扶眼镜,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迟疑: “你…找谁?” “十六团七连的。”张小兰脸绷得像块石头,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谢副场长让我们住这儿。” “啥玩意儿?!”三个男知青惊得差点从铺上弹起来。 他们飞快地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写满了同一个疑问: 谢光辉那老小子是喝多了还是被狼撵了?居然把个姑娘塞进他们这个纯正的“和尚庙”? “是、的。”张小兰又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心底翻涌的不耐烦压下去,解释道: “他说我们来晚了,营地紧张,只能男女混住。劳驾各位,赶紧给我们腾俩地儿出来,我俩都快冻成冰溜子了。” 她的目光扫过帐篷内部。 左右两边是简陋的通铺,粗砺的原木搭成架子,上面铺着木板和一层厚厚的、颜色发暗的干草。 左边铺上早已躺了好几个男知青,裹着颜色可疑、仿佛能独立行走的棉被,鼾声此起彼伏,高低错落。 右边铺上空着一小块区域,可怜兮兮地被几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卷和一堆不知从哪淘换来的、带着泥土的山货霸占着。 中间过道窄得只能侧身过,堆满了沾满泥雪的破棉胶鞋、鼓鼓囊囊的工具袋、还有几个坑坑洼洼的铝饭盒,活像个垃圾堆儿。 看着这满屋子的邋遢景象,三个男知青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臊意。平时大老爷们儿混在一起,谁也没觉得有啥不妥,可此刻被一个姑娘家如此“点破”,那点不修边幅的豪迈瞬间化作了尴尬。 “咳…你们…稍等会儿啊!” 三人像是接到了紧急集合令,立刻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动作幅度之大,直接惊扰了旁边铺上的男知青。 那哥们儿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闹啥妖呢……还、让、不让……睡了……”尾音含糊地消失在下一个震天响的呼噜里。 一阵叮叮咣咣、鸡飞狗跳之后,总算在右边铺的尽头,勉强清出了两个仅容“侧身平躺”的铺位。 “快进来吧,七连的战友!冻坏了吧?你们也是知青?咱仨是八连的,京市来的,我叫王许,老高二。”戴眼镜的青年,也就是王许,热情地招呼着,目光在张小兰身上好奇地打转。 “张小兰,哈市知青。”张小兰回答得简洁利落。她闷着头,弯腰,吭哧吭哧地拖起自己那个捆得结结实实、形似巨型炸药包的行李卷,另一只手还拎着沉重的铺盖卷。她哑着嗓子,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李良宵甩出一句: “跟上。” 李良宵用力抖掉帽子和肩上的积雪,像个移动的小雪山,背着同样不轻的行李卷,艰难地跟在张小兰身后,挤进了这个气味和视觉都极具冲击力的空间。 北荒1970(八) 就在李良宵踏入帐篷、微微抬起脸的那一瞬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三个男青年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眼里的惊讶迅速被另一种更明亮的光彩取代。 她那过分精致的五官和略显苍白脆弱的气质,与这粗粝、昏暗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戏剧性反差。 王许张着嘴,旁边一个哥们儿手里刚捡起的破鞋“啪嗒”一声掉回地上,还有一个直接忘了呼吸——仿佛这个逼仄、灰暗、充满雄性荷尔蒙的空间,被突然投入了一颗明珠,瞬间被她的存在点亮了。 张小兰立刻不满地皱紧眉头,像只护崽的母鸡,侧身试图挡住那几道过于灼热的视线。可惜她个子比李良宵矮了整整一头,效果约等于无。 她索性放弃,把自己的“炸药包”往通铺上用力一丢,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靠里、紧挨着某个不知名男知青铺位的位置,对李良宵说: “我睡里边,你睡外边。” 腾出来的“床位”窄得可怜。两人的铺盖卷刚放上去,空间立刻宣告饱和,预示着未来睡觉时“亲密无间、人贴人”的必然局面。身下的木板冰凉梆硬,手按上去,下面的干草立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张小兰三下五除二解开行李绳,抽出褥子,“唰啦”一声抖开,精准地铺在干草上,接着又“哗”地一下抖开被子,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旁边的李良宵笨拙地模仿着,动作慢得像在拆解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三个回过神来的男知青立刻抢着要帮忙: “我来我来!” “小心点!” “铺盖给我!” 然而,张小兰已经一把接过李良宵手里的褥子,带着点“嫌弃你们碍事”的劲头,三下两下就给她铺得平平整整,抖被子的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要把棉被的被角扇到对面男知青的脸上去。 “谢谢啊,班长。”李良宵心里莫名一暖,低声道谢。 “谢什么,我嫌你太慢了,耽误我闭眼的时间。”张小兰看也没看她,一边说一边迅速脱掉笨重的棉胶鞋和狗皮帽子,动作快得带风,“哧溜”一下就钻进了自己刚铺好的、还带着寒气的新被窝里。 她把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半张紧绷的脸,“时间不早了,赶紧睡。” 躺下的那一刻,李良宵敏锐地察觉到张小兰的呼吸似乎刻意放轻了。 两人隔着各自厚厚的棉被紧紧相贴着,几乎没有缝隙。 借着昏暗摇曳的灯光,李良宵的余光瞥见了张小兰那似乎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在散落的碎发下格外显眼。 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艰难地在狭窄的空间里翻了个身,面朝冰冷的帆布墙壁,又努力往里缩了缩,试图拉开一点点距离,声音带着点试探的可怜: “班长……我冷……你能……靠我近点儿吗?” 身后沉默了半晌。就在李良宵以为对方根本懒得搭理自己时,才感觉到张小兰极其不情愿地、带着点僵硬地挪动身体,贴上了她的后背。 张小兰的呼吸似乎比刚才急促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紊乱。估计是嫌她烦吧……李良宵无奈地眨眨眼睛。 然而,想入睡谈何容易? 帐篷外,北风像一群饿狼在嚎叫撕扯帆布;帐篷内,三重奏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身下的木板随着翻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头顶的帆布篷顶被风拉扯得发出沉闷的“嘭嘭”声;偶尔,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远处似乎还飘来几声凄厉悠长的狼嚎…… 各种声音在李良宵耳边交织,实在她不堪其扰。 更糟糕的是,喉咙干得冒烟。 她摸索着从自己的行李卷里掏出个搪瓷缸。借着昏暗摇曳的灯光一看,缸子里剩的那点水,早就冻成了实心冰坨。硬邦邦,沉甸甸,敲上去当当响的。她绝望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生理上的窒息感也随之而来。 身上这件又厚又重、散发着浓烈樟脑丸和尘土混合气息的军绿色棉大衣,加上那床仿佛灌了铅的厚棉被,裹在身上像被压了座五指山,沉得她喘不上气,翻个身都费劲儿。 最要命的是没有火炕,整个帐篷里弥漫着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潮湿,寒气无孔不入。 【哈~早上好,亲爱的姬霸。想必这北荒的第一夜,过得相当……温暖舒适吧?】 一个熟悉的、带着点刚睡醒般慵懒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李良宵脑海里响起。 【您的新手任务‘北荒伐木工’已激活。目标:七日内,砍伐100棵符合标准的落叶松或红松。奖励:10积分。失败惩罚:未知(微笑.jpg)。倒计时开始:6天23小时59分。祝您在今日黄昏排名赛中取得一个好名次……姬霸,祝你伐木愉快哟~wink.jpg。】 李良宵:“……” 还别说,这系统的小嘴儿跟抹了砒霜一样儿,挺毒的! 一百棵?!正当她是人形电锯? 来的时候她可是见着了,这片原始森林里的松树,棵棵都跟擎天柱似的拔地而起,树皮粗粝如铠甲,材质坚硬似铁。 那直径看着都超过了半米,有些巨无霸甚至超过一米。光是看着就让人腿肚子转筋,更别说上手砍了。 一个老手伐木工一天能放倒十几棵都算顶天了! 让李良宵这种连行李卷都拆不利索、斧头和电锯都没摸过的副本新玩家,在这种动不动就零下20℃、30℃的极端环境下,七天内砍伐一百棵巨松? 这已经不是任务了,这简直是拿她的命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要是能重来,她能拒绝跟野猫组队吗!? 李良宵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脑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极冷的“呵呵…”。 果然,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确实是会笑的。 那是一种混合了荒谬感、挫败感与尖锐讽刺的苦笑。 北荒1970(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良宵的意识在寒冷、疲惫和烦躁中沉浮,几乎要溺毙时—— “呜——呜——呜——!!!” 三声短促的起床号突然响彻这片林海雪原。号声尖划破冻硬的空气,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无论昨夜做的是美梦还是噩梦的青年,此刻都得被这号声从被窝里拽出来。 李良宵懵懵地撑起身子,棉被上结着薄薄一层白霜。她整宿没睡,脑袋发胀得像灌满了冰水,好在四肢还算灵活。 就在这时,一个顶着鸡窝头的青年像弹簧般弹坐起来。眼睛还死死闭着,嘴唇却率先开合,吼出不成调的句子: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 起初含混不清,越唱越嘶吼,越唱越滚烫。帐篷里像被点燃了引信,青年们接二连三地从铺位上腾起身子,汇入这突如其来的声浪: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 “听!革命歌声多嘹亮——” “同志们整齐步伐——” “奔向祖国的边疆——” …… 冰冷凝固的空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狂热的歌声硬生生震开了一道口子,音浪在帐篷里横冲直撞。 李良宵惊奇地看着他们特殊的起床方式,被他们的歌声所感染,她长长的舒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这才缓和了些儿。 张小兰睡眼惺忪地支起半个身子,朝着旁边模糊的人影含糊喊道:“李明月……起了……”话尾拖出一个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哈欠。 ——歌声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按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帐篷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前一秒还激情澎湃的男知青们,瞌睡虫被这声“李明月”彻底吓飞,一个个瞪圆了眼睛,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悚,聚焦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帐篷里的两个嫩生生姑娘身上。 领头唱歌的鸡窝头,眼神在张小兰、李良宵和周围熟悉的、同样懵逼的兄弟之间来回扫射,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昨晚梦游跑错了帐篷。 熟悉的糙脸、熟悉的破被子——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是自己走错了,那就是—— “你……你俩咋回事?!”鸡窝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恼怒和极度的震惊,语气绝对称不上友好,“咋跑我们帐篷来了?!” “啥咋回事啊?”张小兰揉着酸涩的眼睛,不耐烦地顶了回去,“有问题问谢光辉去呗!你以为我俩稀罕跟你们挤一块儿?” 她扭头发现“李明月”还裹着被子,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扒拉那床冻得梆硬的棉被,声音却莫名软了几分:“快起了,李明月!就半小时,洗脸吃饭!” “班长,我在这儿。”李良宵的声音轻飘飘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张小兰猛地一僵,循声扭头,正对上李良宵忍俊不禁、微微弯起的眼睛。 而她的手,还尴尬地扯着旁边铺位上那位陌生男知青的被子。 经她这么一折腾,那睡神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茫然地看着这位认错人的陌生姑娘。 “!!!”张小兰触电般缩回手,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脸上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窘迫红晕。 “延锋!”王许一看气氛不对,赶紧跳出来打圆场,顶着那头堪比鸡窝的乱发,试图扮演和事佬: “她俩是七连来支援咱们伐木的战友,昨夜才到。营地帐篷都塞满了,就咱们这儿勉强还能塞俩人,谢场长……咳,也是没办法。” 他边说边努力整理自己乱翘的头发,目光却像黏在了李良宵身上,咧开嘴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实则因为鸡窝头而效果打折的“迷人”笑容,“来来,给大伙儿介绍一下。” 他指向一脸不爽的张小兰,“这位是张小兰班长。” 接着,手指转向李良宵,音量陡然拔高,带着点刻意的隆重,“这位是——李明月同志!” 张小兰连眼皮都懒得抬,自顾自跳下通铺,动作麻利地套上笨重的棉胶鞋,把狗皮帽用力扣在头上,裹紧军大衣,把自己“武装”地严严实实的。 李良宵也有样学样,穿戴整齐,乖巧的站在张小兰身后。 赵延锋看着张小兰那副“生人勿近”的冷脸,又瞥了眼王许那副对着李明月“开屏”的傻样,叹了口气,决定递个台阶:“王许,你带几个人,去食堂给两位女……女同志打点热水回来洗脸。” “班长我去!” “我去我去!” “我也去!” 平时为了多赖五分钟床,脸都能不洗的懒汉们,此刻争先恐后地蹦起来。 赵延锋看着这群荷尔蒙上头的家伙,没好气地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去去去!都去!平时咋没见你们对咱连女同志这么积极?” 那冻得像根冰棍的毛巾,被放进白气蒸腾的脸盆里,过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地软塌下去。 李良宵抿着唇,盯着那盆热水,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你还好吗?李明月。”张小兰第一个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李良宵轻轻摇头,勉强对张小兰扯出一个极其脆弱的笑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我……我就是觉得,这么珍贵的热水,是拿来喝的,给我们擦脸……太浪费了。” 当然,她在撒谎。 真相是——当她的手指浸入那温热的水中时,她看清了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匀称,带着一种与这粗粝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美感。 这双手,不属于系统捏造的躯壳“李明月”,这是她李良宵自己的手,她是以本体进入了这个副本! 所以,副本中的死亡,意味着真正的、彻底的消亡! 野猫说过,副本内竞争极为残酷。她早该想到的,不该心存侥幸地把它当作“过家家”。 “能被你拿来擦脸,是这热水的荣幸!”王许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适时插话,脸上堆满殷勤的笑。 张小兰狠狠瞪了他一眼,眼里写着“哪儿都有你!”的厌烦。她转回头,对李良宵说:“你要是不舒服,我替你向谢光辉请假,你今天就在帐篷里好好休息。” “不用了班长,我可以的。”李良宵轻轻摇头,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看着张小兰关切的眼神,突然抓住她的手: “班长,谢谢你不计前嫌关心我。以前是我错了,害了二班,我真心道歉。昨晚反省过了,原谅不原谅都行,我会用行动改过。”她语速很快,带着决心,说完迅速拧干毛巾,胡乱擦脸。 张小兰呆呆看着被李良宵抓过的手,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然后抓起铺上的棉手套,边戴上手套边说道: “我是班长,关心你是应该的。你的道歉我接受了,至于其他人接不接受,我可管不着。既然你身体没有大碍,那快吃早餐去,我先去看看其他人咋样了。” 说完拔腿就跑,好像后边有狼撵她似的。 北荒1970(十) “食堂”是另一顶稍大的帐篷,烟雾缭绕,气味混杂。 所谓的早餐,是每人一碗能照见人影、稀得几乎全是水的玉米糊糊,外加一小块黑黢黢、散发着可疑酸味的窝窝头,以及几根颜色暗沉腌咸菜梗。 李良宵抬头看看张小兰和其他人,都面无表情地吞咽着,仿佛吃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她勉强咬了一口窝窝头,粗糙的颗粒感刮过口腔,那股酸腐味直窜脑门,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就着还冒着白气的糊糊一鼓作气往下咽。 她艰难地完成了在这个副本世界里的第一顿饭。滋味谈不上美妙,倒像被强行灌了一剂“忆苦思甜”的药。 “哔——哔哔哔——!” 集合号声急促响起。众人撂下碗筷,匆忙涌向楞场中央的空地。 谢光辉那瘦高身影早已背着手杵在那里,他眉尾耷拉,眉头紧蹙,带着大家熟悉的“苦相”,觑眼扫过迅速集结的队伍。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谢光辉声音不高,却清晰贯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看看你们,蔫头耷脑,像什么样子。这里是北荒,是战场,不是让你们来当少爷小姐享清福的。” 他目光定格于七连女排二班所在方向。“特别是昨天新来的某个队伍。”他点名批评,毫不留情。 “队伍松松垮垮,思想麻痹大意,孤立战友,顶撞上级!哪有一点兵团战士的样子?倒像是街边撒泼打滚的市井泼妇。给我记牢了,你们是来建设边疆的,不是来搞小资产阶级那一套情调的,再有下次……” 他故意拖长尾音,那未尽的威胁比说出口更具震慑力。 谢光辉虽没指名道姓,但每一句都让二班女知青脸色更白一分,尤其是张小兰,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他目光扫向全体,宣布:“今天任务是抢运楞场东区积雪下的原木。十人一组,男女搭配。名单如下——” 他掏出一个笔记本,开始点名。 当念到“伐木组”时,李良宵的心猛地一跳 。 “伐木组:赵延锋、陈同安、王许、张小兰、王桂兰、李明月……”他报出十个名字,男女各半。 李良宵敏锐地捕捉到谢光辉念她名字时,那目光中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审视。心中不免疑惑:二十一名玩家,似乎没这号人啊?或许就单纯看她不顺眼? 王桂兰听到自己和李良宵分在一组,尤其还是伐木这种重体力活,脸瞬间垮了下来,冲着李良宵,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分明是“扫把星”。 李良宵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无声回了句“傻波一”。 “报告!”张小兰突然出列。 谢光辉眉头一皱:“讲!” “报告谢副场长,伐木任务繁重,我请求调整!李明月昨天摔伤,身体可能不适,伐木过于危险,我建议她加入运木组。”张小兰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为队员争取权益的坚决。 此言一出,二班女生们都愣住了。班长以前不是最讨厌李明月的吗?这李明月给班长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主动帮她说话了。 王桂兰脸色瞬间阴沉。她攥紧拳头,肩膀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感觉遭到了赤裸裸的背叛——张小兰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整个二班。 明明她王桂兰也在伐木组的名单上,为什么班长不替她说话调换,反倒去帮李明月那个祸害?她也配?! 李良宵心头一暖,她知道张小兰的良苦用心,但作为二班公认的“老鼠屎”,搞这种特殊化,无异于火上浇油。 果然,谢光辉露出一个细微、带讥诮的冷笑。 “摔伤?”他拖长调子,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李良宵身上,带着探究。 “我看李明月同志精神头不错嘛。昨天摔一跤就干不了重活了?革命青年这点苦都吃不了?张小兰,你是班长,更要一碗水端平,不能搞特殊照顾,伐木任务缺人手,李明月同志看着身板结实,我看正好。”他刻意加重“结实”二字,完全无视张小兰的请求。 原来班长是在使“捧杀”计,想让李明月在众人面前难堪出丑。二班女生们恍然大悟,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王桂兰更是差点没憋住笑出声,看向李良宵的眼神充满赤裸裸的幸灾乐祸。她就知道,班长怎么可能跟李明月这种人好?她不配! 张小兰眉头紧锁,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光辉挥手打断,像赶苍蝇似的。 “就这么定了。各组立刻去领工具,立刻行动,天黑前任务完不成,全组受罚,一个都别想跑。” 人群轰然散开,奔向堆放工具的木棚。张小兰快步走到李良宵身边,压低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忿和担忧: “这姓谢的摆明了是在针对我们!你跟紧我,千万别逞强,身体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告诉我。待会儿,你就负责清理清理积雪和枝桠……” “不,班长。”李良宵抬起头,迎上张小兰略带惊讶的目光。她眼神里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 “我要伐木。我说过要改过自新的,为了二班,也为了班长你,我得抢着干最苦最累的活儿,这才叫表明决心。”为了那该死的积分,冲了! “呵,就你——”王桂兰一脸不屑,像看什么稀罕物件似的,把李良宵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啧啧两声,讥讽道: “你要是真为二班着想啊,赶紧给你家里写封信,求你爹把你调到别的连队去呗!还‘我要伐木’?”她浮夸地模仿着李良宵的语气,做了个极其嫌弃的鬼脸,“木伐你还差不多!一天天的,资本家小姐做派……” “够了,桂兰。”张小兰当即出言打断,一步挡在李良宵身前。 “都是一个班的。李明月昨晚已经向我深刻检讨,保证洗心革面,改过自新。我们不能因为她犯过错误,就放弃她。相反,正因为她犯过错误,一旦她真的被改造好了,才更有说服力,更有意义。” “七连二班的!还在那儿磨蹭什么呢?嘀嘀咕咕!”远处,谢光辉探着头往这边张望,声音透着不耐烦。 “报告场长!探讨伐木要领!”张小兰声音洪亮回应。 “班长,你怎么能……”王桂兰被噎得够呛,知道张小兰是在说瞎话,可一时又找不到词反驳,只能狠狠瞪了李良宵一眼,气呼呼地一跺脚,扭头走了。 北荒1970(十一) 寒风裹挟着细雪掠过雪原,两架爬犁 “吱呀” 破开齐膝厚雪,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划出两道蜿蜒辙痕。 李良宵、张小兰、王桂兰蜷缩在厚实的毛毡里,赵延锋和王许弓着背,肩头勒着粗绳,深一脚浅一脚地拖拽着爬犁,厚实的棉胶鞋踩进积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每一次拔脚都带起一片雪沫。 “知道为啥都在大冬天伐木不?”王许喘着粗气,头也不回地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 知道!”王桂兰抢答,下巴抬得老高,“修战备公路,木头缺口大着呢!” 王许晃了晃脑袋,后脑勺对着她:“不对。” “冬天冷得邪乎,得备足了柴火烧炕取暖呗!”王桂兰不服气地补充。 “沾点边儿,不全对。”王许依旧摇头,步伐没停。 “那你说为啥!”王桂兰的声音拔高了。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一点。”李良宵轻声接话,几道目光瞬间聚拢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颊边冻出的红晕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清透,倒真像雪地里的精灵。 “冬天地冻得结实,运木头方便。夏天雨水多,地烂成泥塘,车轮陷进去就难办了。再者,冬天树里水汽少,伐下来的木头不易烂,不长虫不发霉,耐储存,也更结实耐用” 说得好!”王许猛地喝彩,要不是肩上还勒着绳,看他那架势恨不得当场鼓掌,“不愧是李明月同志,有见识。” “切!”王桂兰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们是不知道——”她刚想抖落点什么,胳膊就被旁边的张小兰暗暗按住。王桂兰喉头滚了滚,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对了,明月,”王许像是没看见这暗涌,扭过头,目光在李良宵脸上打了个转,带着点好奇,“听你说话斯斯文文的,是沪市来的知青吧? 李良宵心头咯噔了一下,脸上那点腼腆的笑意,甚至还更温煦了些。 “……我既然选择了当一名光荣的北荒兵团战士,早就把根扎在这儿了。建设北荒,就是我的使命。所以啊,”她微微扬起脸,一字一句清晰道,“我现在,就是北荒的女儿。” 她话音刚落,前面那架爬犁上的知青们嘹亮的歌声就穿透寒风传了过来——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 “咱们也唱!”张小兰突然扬声提议,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股子锐气,“跟他们比比,看谁的嗓门亮堂!” 李良宵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目露感激。她明白,张小兰又不动声色地帮她解了围。同时又觉得奇怪……这班长,不会一直盯着自己吧?还有,李明月这身份,终究是把悬顶的利剑,随时可能斩落下来。得尽快摸清底细,把这隐患拆了。 “团结就是力量——!”赵延锋几乎是吼出来的,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一出口就压过了前头领唱的女知青。 前面爬犁上的知青们纷纷回头,惊讶地看着赵延锋,随即像是被激起了火气,歌声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吼得脖子上青筋都暴起,非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分出个高下。 后面连李良宵也被拉着加入这场“比赛”。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唱的调子跑得七扭八歪,惹来一阵哄堂大笑。她索性豁出去,把声音放得更开,不管不顾地吼起来,越吼越起劲儿。 他们洪亮而快活的歌声,洋溢着青春的热血,在空旷的雪原上、在寂静的林海间,激荡着,流淌着。 爬犁碾过最后一道雪坎,原始森林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巨松如青铜铸剑般直插云霄,顶着厚重的雪冠,树皮皲裂处凝着冰棱,在天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积雪没至膝盖,踩下去便发出“咔嚓”的脆响,冻硬的雪壳下是半尺厚的松软新雪,每走一步都像踩进棉花堆里又被冰碴子硌脚。 “瞧见没?”赵延锋喘着粗气,拉爬犁的绳索深深勒进他厚棉衣下的肩膀。 “林子里画红漆的都是勘察队标好的‘成材’。直径超五十公分,树身笔直没虫眼,树梢分叉不超过三个——缺一条都算废木,砍了也不计入任务量。”他指向右侧一棵树干粗如碾盘的红松,树皮上三道平行红漆在白雪映衬下格外醒目,“就那棵,够你们仨砍半晌的。” 终于,爬犁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雪地停下。 王桂兰跳爬犁时差点栽进雪坑,她拍打棉裤上的雪沫,瞥见李良宵扶着爬犁沿小心翼翼往下蹭,立刻嗤笑出声: “哟,李明月同志的细皮嫩肉可别被冻裂了,这雪地可比不得你们家暖炕头。” 李良宵学着王桂兰腔调,反讽道: “哟,王桂兰同志刚刚不是差点摔个狗啃屎嘛,怎地,早上没吃饱,要来雪地里刨屎吃?” “你……”王桂兰指着李良宵,气得面红耳赤,一时间竟找不到话不到反驳,最后只能挤出一句,“你粗俗!” 李良宵没理会王桂兰,跟上张小兰等人,来到先前老职工搭好的工具棚。 北荒1970(十二) 棚子是原木搭的,里面堆放伐木工具: 一把沉重的、沾着油污和木屑的油锯,几把长柄伐木斧,锋利的双人锯,砍刀,扒雪用的铁扒子,粗壮的撬棍,几副防止木屑飞溅的简陋护目镜,旁边还有成捆的麻绳和一把磨损严重的木制标尺…… 赵延锋拍了拍油锯冰冷的机身,“家伙事儿都在这儿了。伐木不是抡斧子就完事儿,讲究着呢。先从东区开始砍,老陈他们指不定已经开干了,废话不多说,干活去儿!” 说着,他提起一麻袋工具和油锯,目光扫过三个女知青,“待会儿进林子,都给我把护目镜戴上,谁要是被飞溅的木屑崩了眼,别怪我没提醒。” 踩进伐木区时,李良宵的棉胶鞋已被雪水浸透,寒气顺着裤管往上爬。 赵延锋在前方用脚趟出条雪道,忽然停在一棵被红漆标记的红松前,“第一步,先清场。王桂兰,张小兰,用扒子把这树根周围的雪扒开,清出至少两步远的空地,别让雪绊了脚。”然后指着树旁那堆残留的树枝,“李明月,你去把那堆枝拖远点,别碍事。” 张小兰和王桂兰立刻拿起铁扒子,开始奋力清理树根周围的积雪。李良宵则走向那堆冻得梆硬的枝桠,费力地拖拽。 赵延锋拣起一把伐木斧,掂量了一下,斧刃在雪光下闪过一道冷芒,“磨刀不误砍柴工。王许,磨斧头。” 王许应了一声,接过斧头,从麻袋里找出磨刀石,舀了点雪水淋上,开始“嚓嚓嚓”地打磨斧刃。赵延锋自己也蹲下身,熟练地摆弄起油锯,检查链条松紧,拧开油箱盖,将混合油“咕嘟咕嘟”灌进去。 王许抹了把额头的细汗,双手在厚棉衣襟上随意蹭了蹭,冲三个姑娘咧嘴一笑,露出点幸灾乐祸: “去年有个知青没磨斧头,一斧子砍进树缝里,拽的时候把自己胳膊扯脱臼了。” “对。”赵延锋从工具包里掏出三副护目镜,随手扔给她们。“所以,下斧的时候,刀刃得快,不然砍树里拔不出来。还得盯着树倒的方向,不然被砸着连个全尸都找不着。树快倒时,须得拿出你们方才唱歌的嗓子喊——”他猛地吸足一口气,胸腔鼓起,一声惊雷般的吼声冲破林间寂静: “顺——山——倒——喽——!” 声浪滚滚,几只寒鸦惊叫着扑棱棱飞远。 “这叫‘喊山’。”王许把护目镜扣在自己厚厚的眼镜上,眼睛显得更小了,“为了给周围的人预警。这树砸下来,跟拍死个蚊子似的轻巧,要命的。” 赵延锋利落地脱下臃肿的棉衣,上身只剩一件洗得发白、浆得硬挺的旧衬衣。 紧绷的布料下,鼓胀的胸肌轮廓清晰可见。他利落地将衬衣袖子高高撸起,露出修长健美、青筋虬结的小臂。 冰冷的空气里,他挺拔的身姿、冷峻的侧脸、沉稳的气质,散发着迷人的雄性张力。 王桂兰看得眼睛发直,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脸颊腾起两团可疑的红晕。 至于另外两位?心思都在别处——李良宵专注地紧盯油锯,张小兰则掂量着手里的长斧,眼角的余光却悄悄落在李良宵身上。 准备工作就绪。赵延锋和王许一左一右站到巨大红松前。 “看好了。”赵延锋沉腰坐马,双手紧握斧柄,深吸一口气,猛地抡圆了臂膀。沉重的斧头带着破风声,“噗”一声闷响,深深楔入坚韧的松木,木屑应声飞溅。 他动作连贯,拔斧、抡起、再劈。每一斧都精准地落在预定的位置,力道沉猛,节奏稳定。 粗粝树皮在他斧下被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浅黄色的木质。 王许则用手锯配合,在更高处锯着上锯口,锯齿与木头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细碎的木屑簌簌落下。 两人配合默契,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在粗壮的树干上开出了一个明显的楔形缺口。汗水从他们额角渗出,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换大家伙!”赵延锋放下斧头,示意王许。王许立刻启动油锯。一阵艰难的“突突”闷响后,“嗡——!!!”轰鸣猛然炸响,惊得树冠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油锯前端飞速旋转的链条化作一片模糊的银光,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赵延锋稳稳地扶住油锯把手,将咆哮的锯链稳稳压进刚才斧劈出的下锯口深处。 坚硬的松木在高速链条面前如同纸张般被轻易切开,大块的木屑和油脂混合物被狂暴地抛甩出来。 他神情专注,手臂上的肌肉贲张,身体微微前倾,对抗着油锯巨大的后坐力。 王许则在他身后,用撬棍插入上锯口,随着锯口加深,有节奏地用力撬动,调整着树倒的方向。 整个伐木过程持续了漫长的二十多分钟,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机油味和松脂香。 巨大的红松开始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嘎吱……”呻吟,树冠开始微微倾斜。 “顺——山——倒——喽——”赵延锋和王许同时扯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吼声在林海雪原间回荡。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和漫天飞溅的雪雾冰晶,那棵擎天巨柱般的红松,带着千钧之势,朝着预定的方向轰然倒下。 沉重的树身砸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尘土雪沫弥漫中,李良宵看着那倒下的巨树留下的巨大树桩和狼藉的现场,心脏狂跳。这就是她的任务目标?一百棵? 北荒1970(十三) “张班长、王桂兰,你们负责清理枝桠和积雪。李明月,”他顿了顿,瞥了眼李良宵弱质纤纤的身影,“你跟着她们,清理小枝桠,把锯口附近的雪扫干净。” “赵班长,”李良宵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想试试油锯。”她的目光落在油锯那冰冷的链条上。 赵延锋正往链条上抹机油,闻言斜睨她一眼,喉间发出“嗤”的声响: “这家伙儿咬起人来比狼还狠。去年三连有个知青逞能,锯条崩了,半边眉毛都给削没了。” “不行!”张小兰也立刻出声反对,一把丢下扒子冲到李良宵身边,抓住她胳膊,眉头紧蹙,带着不赞同。 “这东西不是闹着玩的,劲儿大得很,没经验的人根本控制不住,甩出去能要命。别逞能,你干好分配的任务就行。” “班长,”王桂兰抱着胳膊嗤笑一声,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你就让她试试呗,今早她可是信誓旦旦表过决心的,你得给她一个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机会,给咱们树立榜样呢。”她将张小兰早上那番大义凛然的“瞎话”悉数奉还。 没想到这次的“助攻”竟来自王桂兰,李良宵心里暗乐。 “是啊,班长。”她刻意放柔了嗓音,带上一丝撒娇的意味,“我得做出点成绩来,才能让那些乱嚼舌根的闭上狗嘴。” “李明月,”王桂兰像被踩了尾巴,猛地丢下扒子,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手指几乎戳到李良宵鼻尖,“你说谁是狗?!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李良宵像受惊的小鹿般,一下子躲到张小兰身后,委屈巴巴地告状:“班长,你看她,凶我,我好怕……” “咳咳!”就在张小兰左右为难之际,王许清了清嗓子,赶紧出来打圆场: “张班长,既然明月同志思想觉悟这么高,咱不能打击积极性,对吧?你就让她试试。再说了,”他转向正专注抹机油的赵延锋,“有延锋这样的老把式儿在跟前盯着,能出啥岔子?”他拔高声量喊道:“对吧,延锋!?” 赵延锋绷紧下颌线,一个凌厉的眼刀甩过来。 王许赶紧挤出个讨好的笑容,连连挤眉弄眼:兄弟,帮帮忙,算我欠你的。 “李明月,”赵延锋轻叹了口气,终于丢开沾满油污的抹布,勉强松了口,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一棵未标记的红松,那树干约莫三十公分粗。 “先用斧头练手,把下口的楔子砍出来。至于油锯,等你把楔子砍利索了再说。” 他目光扫过众人,没好气地喝道:“都杵着干嘛?干活去!今天指标七棵红松,完不成任务,都等着回去挨训!” 王桂兰和张小兰各自捡起扒子,闷头清理树根附近的积雪,两人都赌着气,谁也不搭理谁。 赵延锋把长柄斧“咣当”一声杵在李良宵面前的雪地里。“照着树根往上一点,斜着往里砍,我看看你的架势。” 李良宵没说话,默默拔出沉甸甸的伐木斧。学着赵延锋刚才的样子,沉腰坐马,双手紧握斧柄。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抡起斧头—— “哚!” 斧刃砍在冻得梆硬的树干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她双臂发麻,虎口生疼,斧头差点脱手,她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她咬紧牙关,调整姿势,再次挥动。 “哚!”“哚!”“哚!”…… 每一下沉重的劈砍落下,她心里都要狠狠咒骂一句: 该死的积分! 该死的系统! 该死的任务! 当然,挨骂的还有那个导致副本难度飙升的罪魁祸首——该死的野猫先生。 单调而沉闷的伐木声在林间单调地回响,夹杂着她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她的动作生涩僵硬,落点散乱,效率低得可怜。汗水迅速濡湿额发,转瞬又寒风冻成细小冰珠,挂在发梢。 张小兰皱着眉,几次想上前帮忙或制止,都被王桂兰那不满又带着受伤的眼神无声地挡了回去。 不远处,赵延锋和王许早已启动油锯,对付另一棵大树。油锯狂暴的轰鸣声与她这边单调乏力的斧砍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李良宵才在树根处勉强砍出一个歪歪扭扭、深度不足的浅楔口。 她双手掌心火辣辣地疼,水泡估计早已磨破;胸脯因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每一次吐纳都喷出大团白雾;过分白皙的脸颊因用力过度和寒冷泛起病态的红晕;身体摇摇晃晃,全靠一股狠劲强撑着。 北荒1970(十四) 赵延锋停下轰鸣的油锯,走过来瞥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楔口,又看了看李良宵那双几乎握不住斧柄、正微微颤抖的手,眼神复杂。 他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折磨树了,过来。” 李良宵如蒙大赦,脱力般松开斧柄,双手仿佛已不是自己的。 赵延锋示意王许也停下。他拖过那台油锯,动作熟练地检查油料、关闭风门。“看好,我只教一遍。”他的语气依旧冷硬,但动作明显放慢了速度。 “这是油门扳机,管转速。这是启动绳拉手,拉之前确保风门关着。这是链条刹车,紧急时用膝盖顶这儿,”他加重语气,“链条转起来比刀子快十倍,碰到哪儿,哪儿就没了!”他把操作位置让出来,“来,左手死劲儿按紧这儿,右手用力拉启动绳。把刚才砍树的劲儿使出来!” 李良宵生疏地模仿着。第一次用力拉绳,油锯只是“吭哧”一声闷响,纹丝不动。虎口的剧痛让她差点松手。 “先缓一下,再使点劲儿。”赵延锋难得提醒了一句。 李良宵的力气大半都耗在跟那棵顽树较劲上了,确实没缓过来。她大口喘着粗气,歇了好一会儿,总算攒起点力气,憋足一股狠劲,猛地一拉—— 油锯终于“突突……”低鸣起来,机身在她手中剧烈地颤抖,整个人就被反震得往后趔趄,油锯差点脱手。 “抱稳,别松。”赵延锋眼疾手快,一双骨节分明、沾着油污的大手猛地覆上她的手背,死死按在油锯的握把和后扶手上,强行稳住了即将失控的油锯。 他几乎半环抱着她,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她身后,隔绝了部分寒风,也带来了强烈压迫感和一股机油、汗味混合的气息。 他低沉的声音紧贴着她耳畔响起,盖过了油锯的轰鸣,“好,稳住,对准切口。轻轻给油,锯片平行推进。别歪,感受它的力量。” 在他的强制引导下,李良宵颤抖着双手,将锯链抵近她之前用斧头砍出的浅坑。 高速旋转的锯齿接触到木质纤维的瞬间,发出“嗞——!!!”的尖啸。木屑狂喷而出,蹦弹在护目镜上,强大的后坐力依旧存在,但被赵延强有力的大手死死压制着。 “看好树纹,往右侧斜着下锯,这样树才不会往回倒。”赵延锋引导继续。李良宵屏住呼吸,神情专注,她能感觉到锯链切割木头时的阻力,每往前推进一寸,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吱嘎——咔嚓嚓——!” 随着锯齿的深入,树干内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突然,一声清晰的、预示着断裂的脆响传来。 “停油!后退!”赵延锋低吼,同时猛地抽出油锯,带着李良宵向后急撤。 几乎就在他们后退的瞬间,那棵饱经折磨的松树发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庞大的树冠猛地一晃,带着漫天积雪,朝着预定的方向轰然倾倒。 “轰隆——!!!” 大地仿佛都震颤了一下,积雪被砸起数米高,白茫茫一片。 成功了? 然而,期待中的系统提示声并未响起——意味着,这棵树,不合格! 李良宵绷着脸看着倒下的巨树,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手臂的酸麻和虎口的刺痛依旧清晰。 “哼,走了狗屎运。”王桂兰撇撇嘴,看着赵延锋几乎半抱着李良宵教她操作的姿势,心里那股酸水直往上冒,“赵班长,你也太偏心了吧?光教她,我也要学油锯。” 赵延锋正清理着油锯链条,闻言头也不抬,“王许,你教她。看好,别出事。” “啊?我?”王许苦着脸,看看王桂兰,又看看赵延锋冷峻凌厉的侧颜,只好硬着头皮接过赵延锋递来的油锯。 “王桂兰同志,来来,我教你,咱也挑棵细点的……” 接下来的操作远不如刚才顺利。王桂兰上手时全无李良宵的谨慎和听指挥,带着一股莽撞的争强好胜。在王许心惊胆战的指导下,油锯几次险象环生,差点失控甩出,链条还卡在木头里一次,气得王许直跳脚,两人吵吵嚷嚷,效率反而更低。 祸不单行。他们手中的油锯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咔咔”声,转速骤降,接着“噗嗤”一声,彻底熄火了。 “妈的,又趴窝了!”王许咒骂一声,泄愤似的将沉重的油锯重重顿在雪地上。 赵延锋皱着眉头走过来,蹲下身,熟练地拆开空气滤清器和火花塞盖子。他抠出火花塞,用冻得通红的指头蹭了蹭乌黑的电极,又拧开化油器底部的放油螺丝,流出的汽油颜色发暗,明显带着杂质。 他麻利地清理滤芯、刮除火花塞积碳、调整间隙,一边对旁边围观的三个姑娘讲解: “在北荒用这家伙儿,得勤检查,空气滤芯半天就得清一次,火花塞常备几个好的,油滤要干净,启动前捂热化油器,不然它分分钟给你撂挑子。”他像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师傅,给学生们现场教学。 修理花了近二十分钟。期间,另外四人已经默默开始清理之前倒下的几棵树的枝桠。沉重的枝干在雪地里拖动,耗费着巨大的体力。 油锯修好后,赵延锋又带上王许憋着一股劲儿,效率全开,又合力放倒了另外两棵直径超过六十公分的巨大红松。 随后,五个人一起动手,斧劈、锯拉,清理着堆积如山的枝桠。斧刃劈砍木头的闷响、手锯拉扯的嘶嘶声、沉重的喘息、以及王许偶尔逗趣的声音,交织在林间。 清理完毕,赵延锋拿出皮卷尺抛给王许,让张小兰协助量好每段原木的长度,再用红油漆在截断处做好标记。他自己则去把爬犁拉过来。 众人合力,用撬棍将被油锯截断的几段粗大原木艰难地滚上爬犁架,再用粗麻绳死死捆扎结实。 “你们仨先歇会儿,喝口水。”赵延锋抹了把额头的汗,招呼王许,“我俩先拉一趟去集材点。” 两人一前一后,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拉着沉重的爬犁,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艰难前行,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蜿蜒的辙印。 北荒1970(十五) 天空蓝得透亮,像刚洗过的玻璃,不见一丝云絮。 一轮巨大的太阳悬在东南方,光芒有些刺眼,边缘晕开一圈朦胧的白炽光晕。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给雪原镀上了一层耀眼的、近乎晃眼的白金。 赵延锋和王许弓着背,正奋力拖拽着满载原木的爬犁,在及膝的深雪中跋涉。每一次沉重脚步落下,都伴随着“咯吱——噗嗤”的闷响,积雪被压实又陷落,溅起细碎雪沫。 赵延锋眯起眼,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太阳。光线太强了,白晃晃的一片,刺得他眼底发酸,视野里瞬间留下跳跃的、晃动的光斑。他猛地偏过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延锋,快看!”王许突然压低了声音惊呼,脚步也慢了下来,兴奋地指向右侧松林边缘的一片灌木丛,“狐狸,是只火狐狸!” 延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大约几十米开外,一只毛色火红的赤狐正从灌木丛里探出头来。 它似乎刚在雪地里觅食,尖尖的吻部沾着几点雪沫,蓬松的大尾巴在雪地上扫出一道浅痕,那身皮毛在强烈的阳光下红得耀眼,仿佛一团跳跃的火焰。 它机警地立着耳朵,黑亮的眼珠朝他们这边飞快地瞥了一眼,随即一甩尾巴,几个灵巧的起伏跳跃,便无声无息地钻入了覆雪的松林深处。 “嘿,跑得真快!”王许咂咂嘴,目光还追随着狐狸消失的方向,脸上带着点意犹未尽的笑意。 他忽然用手肘捅了捅旁边沉默的赵延锋,语气带着促狭:“哎,延锋,你瞧刚才那小狐狸,那机灵劲儿,那傲气模样……啧,像不像一个人?” 赵延锋没吭声,只是沉默地再次绷紧了肩上的绳索,身体前倾,拖动沉重的爬犁。脚下的积雪再次发出沉闷而吃力的挤压声。 王许自顾自地嘿嘿笑起来,拉长了调子: “像不像——李明月?”他挤眉弄眼,“那小模样,那眼神儿,溜得比狐狸还快!” 赵延锋脚步顿了一下,偏头看了王许一眼。 经他这么一说,刚才那狐狸警觉中带着一丝狡黠、溜走时又异常灵巧的姿态,竟真和“李明月”某些瞬间的神态微妙地重合起来。 他鼻子里哼出一股短促的白气,算是默认了王许的联想。 “咱俩头回下副本子那会儿,是不是也跟她一样,兵荒马乱的?眼里那点小算计,藏都藏不住。”王许回忆起第一次做任务的时候,笑着调侃,声音里带着丝幸灾乐祸的兴奋: “还‘北荒的女儿’?噗…也就糊弄糊弄王桂兰那种傻妞儿。我估摸着她还没弄清‘李明月’这个身份的底细呢。你说她能通过这个新手副本吗?” 赵延锋脚下步伐未停,目光沉沉地望着前方雪地反射出的、细碎跳跃的刺眼光点。 “‘北荒1970’本质是个筛选新人的E级副本,核心要求只是生存30天,完成定额的任务,就能顺利通关。”他抿了抿冻得发紫的嘴唇,沉吟道:“前提是,她自己不作死,安分点,活下去不难。” “可总有意外呀。”王许皱起眉头,说出自己的担忧:“她那模样太扎眼了,容易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然后呢?”赵延锋抬眼瞅他。王许一抬屁股,赵延锋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了。 果然,王许脸上堆起那种赵延锋再熟悉不过的、带着点痴迷的傻笑,“延锋,兄弟儿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我对这‘李明月’……真是一见钟情了!我想帮她一把……” 他神情陶醉,仿佛陷入了美妙的幻境,“见到她的第一眼,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赵延锋嗤笑出声,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多情种,你这‘一见钟情’的毛病,在‘须境’里都犯几回了?从玩家到原住民,哪个你没‘钟情’过。帮她一把?省省吧。这种E级新手村,能掀多大风浪。” “别耽误了正事。”赵延锋的声音陡然转冷,“还有,别忘了‘须境’的规则,同情心泛滥只会害死你自己。”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声音带着一贯的冷硬,“那‘李明月’不像个蠢的,你能帮她几回?‘须境’的残酷……你已深有体会,困难最终还得她自己扛。” 王许张了张嘴,最终悻悻地闭上了,只是不甘心地又回头望了一眼狐狸消失的松林方向,低声嘟囔了一句:“可这次真不一样……” 阳光依旧明媚,却驱不散两人之间骤然沉凝的气氛,只剩下爬犁碾过深雪的“咯吱”声,单调地回荡在寂静而耀眼的林间。